云销雨霁宋时雨小说完整版在线阅读 云销雨霁宋时雨全文试读
威也确有一颗忠君之心,但有些事不是嘴上说说即可。」
「唐公觉今冬救灾之策如何?」
唐如徵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如实答道:「陛下此法乃大才,先免农户地租以示君恩,再拨物资缓解现状。」
「更不必提受灾地即将启动的水利……」他越说越激动。
「那是我的主意。」我不耐烦地打断他。
「允许你如此蹦跶,的确是贵妃的主意。」裴悠补充道。
我抛给裴悠一个媚眼,展示起身上的正凤服饰:「我虽为贵妃,但陛下无后,我便是后宫之主。与陛下同理朝政,有何不可?」
「娘娘虽如此说,但无子嗣,谁又能保证您会还政于陛下?」
「妖妃,自己生不出,还残害其他妃嫔。臣的女儿就是被她害死的,求陛下明鉴啊!」
文官的列末一个人步履急促,我定睛一看,正是胡妃的给事中父亲。
看来他当年的消息不太灵通呀,这不是明晃晃地揭裴悠的短。
不劳我动手,裴悠抽出侍卫腰间的剑,一剑制止了他接下来不敬的话,而后又咳嗽起来。
我只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很快被盖上了一块白布。
我走下台阶,凑近跪着的唐如徵的耳朵:「唐公以为,是我不想要孩子?您应该清楚,是我不想,还是陛下不能。」
「我倒希望唐公能向陛下参上一本,言本宫祸国乱政、不利子嗣。只是这回,本宫能否保下唐公,就是个未知数了。」
他只是刚直,不是愚蠢。
不顾唐如徵发抖的身子,我边走边用眼神巡视众臣:
「我无牝鸡司晨之意,只是陛下龙体不安,于国,不宜过于劳累,于家,我心疼我的夫君。」
「这最后一问,不仅问唐公,我也问问诸位。」
「三年间,凡出自本宫之令,可于国有碍?可于君无忠?可于民无利?」
在太监熟练地拖走尸体、清扫地上血迹的背景里,群臣山呼「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15
我很少在朝堂上看到裴肃了,偶尔看见也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显然就是来点个卯。
和他相比,李锦皓这个新任翰林在官场游刃有余许多,他对我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承诏就努力完成,无诏就脚底抹油。
听说姐姐和她当道士的小姑子一起云游去了,连李锦皓都很难联系上。
每每提起姐姐,他都是一副宠溺又无奈的模样。
我还是没忍住,去贤王府见了那个孩子。
他已经快两岁了,爬到书案上,安静地抓着笔乱涂,弄了一身的墨痕。
裴肃就坐在旁边喝酒,冷眼看着。
我连忙抱起孩子,怒斥他:「裴肃,你怎么当爹的?既然你收养了这个孩子,就不该放任他。」
他直接拎起一壶酒仰头灌下,酒液流淌一地:「我不收养他,他过得不会比现在好。」
「明明是我替她诵经念佛、求得重来一世,为何她不肯再看我一眼?这一世,我们之间明明没有阻碍了。」
「我以为我寻得一个与裴颂安相似的孩子,霁霁会明白我的心意。没有她,我根本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世上原来还有第三个人从头来过。
「可你前世还是和我生下了安安。」
心如沉入寒潭,我难以想象,裴肃既然知晓一切,当年居然还能不露声色地求我替他周旋赐婚。
彼时,我心中尚对他存有夫妻之情,他却全然不顾,那低垂的眼里是不是满含算计?
真正在权力中浸淫三五年后,过往的几十年我几乎忘却,对于眼下也看得更清。
裴肃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只是贪心。
他企图用新的一世,证明上一世的另一种可能性。
我不再持有几年前那个对他充满歉意的看法,也许裴肃和谁生活都不会过得很好。
他上一世没有扛住爹爹的压力娶我,没有扛住世俗的压力纳妾,我原以为是人不对。
事实上,我和姐姐都不会是那个特例。
在我得知她的拒绝之前,姐姐一定也经过了百般的纠结,想必她也看明白了——一个是往日的爱人,一个是全新的生活。
我已全然释怀,但我知道这一刻我面对的确实是我曾经的丈夫,我不得不将心底埋藏的最后一丝柔情碾碎了给他:
「姐姐现在过得很好,我们都不能阻止她奔向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
「阿肃,姐姐和我都想明白了,只有你还走不出来。」
「孩子我带走了,往后年月,万望珍重。」
16
我本以为裴悠会喜欢这个孩子,谁知他重拾了以往的暴躁,宫里又恢复了几年前人人自危的气氛。
但他的身体很差,即使有施暴的心,也没有那样的力气了。
裴悠原有的姣好皮囊不再,松松垮垮的皮肉挂在骨架上,衣服近乎一月一做,他自己万分嫌弃,我却很乐意请人为他裁衣。
越瘦越好,这是沚兰反复实验得出的结论。
等孩子再大一些,他这副皮囊也就没用了。
我交给孙婕妤的唯一任务就是养孩子,直接给她气笑了。
我按住她要发飙的架势:「说好的,什么忙都帮的。」
我眼下的青黑完全掩饰不住,她反复摩挲,最后无奈地叹口气:「帮,怎么不帮?」
我搂住她的胳膊:「我知道你好为人师,你不就最喜欢教育我吗?」
可这次她没有再反驳我的打趣,只是盯着我稍稍一碰就显出瘀青的胳膊出神。
我给姐姐寄过很多书信,她很少有回我的时候,即使回了,也是冷淡的「勿念」二字。
我渐渐地不写了,专心地培养裴颂安。
孙婕妤教会他的第一个词就是「母后」,但我不喜欢听他喊,时常纠正他叫我「贵妃」。
我很怕自己把对安安的愧疚移情到裴颂安身上,这对哪个孩子都不公平。
裴颂安四岁。
裴悠早朝的大半时间都在睡梦中度过,我坐于珠帘之后聆听朝政。
勤政殿的书案旁也总是放着一张软榻。
裴颂安五岁。
裴悠已经不上朝了,我自珠帘后走出,坐上龙椅,无人敢议。
勤政殿的软榻被撤走,只有我偶尔望着那处空缺出神。
沚兰提醒我倾月宫最后一枝梅花也绽放时,裴悠罕见地和我一同上朝。
我宣读了他封裴颂安为太子的诏书,迎来了很多年不曾遇到的反对。
群臣心知肚明裴悠只是陪同,每一道圣旨都是我的意思。
「太子毕竟不是陛下的血脉,这……」唐如徵观察着我的神色,递出话匣。
「着礼部尚书,与贵妃议封禅仪吧。」裴悠原本靠在我肩上,忽然坐起身来,只在我拍他的时候咳嗽两声。
异姓而王,必封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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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烟阁的正殿里,简陋的床上躺着一个白布盖着的人。
所有的窗户都被钉死,密不透光,只有我点燃一盏惨白的灯。
我嫌弃得离了很远,床上的人激动不已,白布在挣扎间开出大朵大朵的血色梅花。
「朕……待你不薄,」他说话的声音又小又虚,「你为……何这样……对朕?」
「要是你也能重来就好了。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怪可惜的。」我捂着鼻子摇头,「你身下的地方,我姐姐也曾躺过。」
「但这个你总该知道。」我从腰间抽出那面人皮拨浪鼓,岁月的洗礼让它干枯发黄,但沚兰日夜的摩挲又让它在灯下泛出妖异的油光。
裴悠果然「啊」「啊」地叫起来,我把拨浪鼓扔到他没有面皮的脸边:
「唐如徵说得对,你确实忠奸不分。如果裴肃想要你的皇位,你觉得你能坐这么久吗?先帝留下的宦官乱政,不是裴肃殚精竭虑,你何来如今海晏河清的局面?」
「你最愚蠢的,就是防着爱你敬你的弟弟。先帝拳拳爱子之心,为你留了这么个任劳任怨的帮手,你倒好,严防死守他,反而给了我可乘之机。」
我迷恋地摸着凤袍的金丝滚边:「权力啊,确实是个好东西,它会让人迷失。」
「但唐如徵有一点没跟你说吧。」我冷下脸,褪去所有衣衫,「当你仗着至高的权力肆意凌虐他人的时候,你就该意识到,有朝一日会被权力反噬。」
裴悠终于吼出一句完整的话:「毒妇,你会下地狱的!」
我想和过去一样抛给他一个媚眼,又联想到我一把年纪还做这样的动作,实在无趣:
「我是要下地狱,不过你也别想跑。我重来一趟,自然是来拉你一起的。」
我对裴悠露出了一抹笑容,一点一点地关上门,任由殿内的黑暗吞噬烛火的光明。
另一边,「裴悠」抱着太子裴颂安,一步一步地登上泰山之巅的祭坛,享受着百姓夹道恭送、群臣俯首高呼万岁的拥戴。
即使第二天便传出陛下驾崩的消息,又有何妨呢?
一言堂,本就不存在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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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悠死了,我也跟着垮了。
一晃数年。
我乘着太后的凤辇,仍然是同一条宫道、同一面宫墙。
我忽然感到一阵乏味。
我已生华发,夹道边的太监宫女却永远是那样的鲜活、年轻:
「哀家老了吗?」
前头御辇上的裴颂安回头笑道:「母后年轻着呢,与儿臣走在一起,别人都当是儿臣的阿姊。」
裴肃是会选人的,这孩子眉眼那样俊秀,和我的安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