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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受伤几日睡得昏昏沉沉，似乎提前透支了未来数日的睡眠，此刻竟然异常清醒。
她躺在床上感受微光夹杂着蝉鸣在窗棂流淌，轻轻飘入耳道，流入眼眸，化作五官，激荡着思绪。
前几天独闯竹林让她心有余悸，她开始担心那些可怜的土狗，和那只猴子的安危。
然而面对那些互相勾结的组织，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秦力答应她，他们一定有办法解救它们。
想到秦力，思绪便被一个如鹰如犬一般的男子所填满。
一个细心的男子，只是通过观察自己就知道自己不吃辣。她想到秦力暗中观察自己的样子，忽然感到一阵尴尬。
她记得在医院曾经问过秦力为什么不吸烟，他说因为动物本性畏惧火焰，因此对烟味有着天然的抗拒，所以就戒掉了烟。
这样一个细心、善良、自律的男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
她想到秦力说羡慕自己没人牵挂时候的眼神，和那声吞回去的话语之后的沉默，她开始对他产生极大的好奇。
为什么当时不追问一句呢？
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吧。
她脑海中演绎了一段自问自答。
一定是他的父母管教太严格，限制了他的人生自由。而反观自己，也许才应该去羡慕这种被家人管教的生活吧。
不知不觉来黄山已经快一个月了，进修瑜伽一方面是为了准备比赛，一方面更是对现实生活的逃避。而这种逃避大多数可以让她释然，夜晚降临却不得不卸下伪装，歇歇白天笑累的唇角。
江竹月想到了高中毕业时，偷听到母亲和父亲的谈话。
也正是这次偷听，她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原名叫“江足月”。
父母结婚以后三年都没有孩子，后来查出父亲得不孕不育病。两口子翻了几个山头，寻了当地最有名的算命先生，说要领养一个丙子年丙子日出生的女孩，让女孩手带红绳带足十八个月后，就能怀孕且必生男孩。
而江竹月正是 1996 年 6 月 8 日，手环需带足月的那个女孩，江足月。
好巧不巧，手环摘下的第二个月，母亲就大了肚子，次年便有了弟弟江平安。
戴着手环的十八个月也许就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她能想象父母对自己有多么疼爱，就如同后来疼爱弟弟一样。
然而这些幸福压根就没有存留在幼小的记忆中，一切也只是猜测。
因为自从有了弟弟，一家人便对她不闻不问，似乎是一团空气一般。童年的她为了博取关注，做过很多努力，比如故意捣乱，故意欺负其他孩子，甚至自残。然而却只能换来父母不痛不痒地一句安慰，或是白眼，似乎不愿在她身上浪费一点时间。
她有时甚至希望父母能够因为自己做错事而毒打一顿，让她获得一瞬间被关注的真实感，然而无论如何都未曾如愿……
要不是得到村委会的援助，她甚至都错过了九年义务教育的机会。
她的学习成绩优异，然而即便得了一百分，得到的也只是母亲的一句“不错哦”，然后必然会补充一句“女孩子考得好没用”。
而弟弟从 59 分进步到 60 分，都会得到一场举家欢庆的派对。
她的学习用品都是弟弟用剩下的，她的衣服都是随便买来的劣质款，而弟弟的玩具都要买符合环保标准的。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和弟弟玩耍，因为只有当她欺负了弟弟，或者给弟弟背锅时，父母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这时来自父母的一顿训斥或者打骂，对她来说都是难得的温馨。毕竟与父母互动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本来以为父母只是简单的“重男轻女”，直到那一次无意中的偷听，她知道自己竟然是花钱买来的，而养育她长大，只不过是寄希望于得到彩礼而“回本”。一切因果才瞬间闭环。
直到收到秦力发来的信息，四个字：
“早点休息。”
江竹月从深深的回忆中醒来，枕头上一片潮湿，让她的眼眶刺痛。
回到现实，她再一次开始羡慕秦力，也许他还有不为人知的苦衷，但至少有人无时无刻把他放在心尖，去规划他，去设计他，去控制他……这些对于江竹月来说，都是无法触及的梦。
我现在是在暗恋他吗？一个可怕的问题浮出脑海，但马上又被自己否定了。
她只是羡慕他的生活，崇拜他的技能，信赖他的为人而已，喜欢？应该算不上。
更何况她应该不会再去喜欢一个人了吧，她暗中给自己下了结论。
而自己和那只囚笼里的野猴又有什么区别，无人问津，任人宰割。秦力只不过是一个投来怜悯之心的路人，他不会更多地垂怜自己，就好比自己无法救助那只野猴一样。
随后她笃定地拿起手机，同样回复了四个字：
“好的晚安”。
1.
江竹月睡眠很轻，手机信息的震动如闹钟一般，足以将她从梦境拉回现实。因此她睡觉前总是把手机放在离自己较远的软质物体上。
然而昨晚她竟不知不觉枕着手机睡着了。
在梦中她走在一条儿时熟悉的小路上，然而却永远走不出这条小路，她一边着急地呼唤一边迅速奔跑。
来自手机的震动顺着肩胛骨电流一般激活了梦游的大脑。
梦中那条小路，与眼前垂落的窗帘重叠，意识逐渐清醒，她最终确定那不是小路而是窗帘。民宿的窗帘是那种镀银的遮光窗帘，房间内一片昏暗。
她伸手试探着寻找手机，床头、枕边、被子上，最终在自己的肩膀下面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件。
点亮手机，从勉强睁开的眼皮缝隙中解锁屏幕，那是来自秦力的信息：
“起床了吗？有收获，我在院子里等你。”
收获？这个词用得让江竹月一头雾水。她慵懒地起床，伸手拨开窗帘，刺目的日光如同扑面而来的一盆开水，突如其来刺得眼睛流泪不止。
她才意识到刚才在手机里看到的时间，已经九点半了。
“天呐。”
自从来到黄山，超过七点起床这是第一次。
“马上来。”她迅速给秦力回复了消息，一番简单地洗漱护肤后，选了身舒适的衣服，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艳阳将院子打扫得清洁明亮，油炸物的香气肆意弥漫。滕凡一身黑色冲锋衣，站在院子里，像是一棵种在院子里的松树。
“这么快，女生不是应该有很多起床工序吗？”秦力看她过来，转身去厨房将一盘装着鸡蛋饼的盘子轻轻放在石桌上，抬头看了一眼江竹月说道。
江竹月素面朝天，头发扎成一个蓬松的丸子，一身宽大的休闲白色卫衣显得身形格外瘦小。
“可能是因为我不化妆吧。”
“从来不化妆吗？”秦力目光注视着屋檐外连绵不断的山脊，似乎在回忆着往日见到江竹月的样子，不过这种回忆对于直男来说着实不易。
江竹月噗嗤一笑：“自从开始学瑜伽就不化了，运动要出汗，不适合化妆。开始还会画伪素颜妆，后来就索性不画了。”
江竹月高中毕业时被父母剥夺了继续上学的权利，从那时起自卑的她开始学会了化妆，只有当自己的表情，全部隐藏于胭脂粉黛之下的时候，她才敢于面对这个世界，就像一个戴着面具上舞台表演节目的小丑，任凭台下如何痛不欲生，在台上也要心花怒放。
秦力看到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便试图岔开话题。他伸出修长的小臂示意江竹月吃早饭。
蛋饼煎得轮廓完整，像两个绽放的小太阳。
“我给你看个东西。”秦力将自己的手机屏幕点亮，放到江竹月面前。
白皙的手臂肌肉线条优美，包裹在黑色紧身袖管内，一条红色血痕如藤蔓植物一般攀附在秦力的小臂上。
“你受伤了？”江竹月看到他手臂上新鲜的伤口，急切地问道。
秦力将手臂欲盖弥彰地缩回去，下意识将衣袖向下拽了一下，又朝着手机的方向努了一下高耸的鼻梁，示意她看已经在播放的视频。
视频内一片漆黑，偶尔出现的亮光随着拍摄者的抖动上下起伏。
秦力将声音调高，又把屏幕亮度拉满，江竹月趁机又看了一眼那条伤疤，不禁汗毛倒立。
这回视频内的影像清晰可见。
那是一片她熟悉的竹林，月光从竹叶的缝隙里渗透进来，成为视频内主要的环境光。拍摄者应该是躲在竹林之中，时不时有竹叶在晃动中遮挡视线。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画面左边，面包车的大灯内笼罩着四个身材各异的男人。
一个白衣胖子面对镜头最为明显，其他三人一个蓝衣瘦子、一个背心矮子和一个光头肌肉男呈鼎立状站位。
光线昏暗距离较远，看不清楚容貌，也听不清楚是谁在说话，但是说话的内容清晰可闻。
“狗都电死放我车上，猴子要活的。”
“猴子电晕吧，那畜生聪明得很，别再偷跑了。”
“你蠢啊！万一电死了怎么办？”
“老大，不搞晕它动静太大，别惊动了交警。”
“搞死就不值钱了，猴脑就是吃活的，富贵险中求，要不然说你没见识！”
“也是，大半夜也不可能遇到交警。”
随后屏幕一阵漆黑，传来电击声和惨绝人寰的叫声……
“谁？”
然后视频就在一阵噪音中结束了。
虽然江竹月知道视频已经结束，可还是惊叫着将屏幕关闭，慌乱的动作险些将手机打翻在地。
“你拍的吗？”江竹月眼中翻滚着泪花。
“剪辑了重要的一段。”
江竹月听出了秦力的言外之意，他应该是潜伏拍摄了很久，后来选取了关键证据。
而且他小臂的伤，应该也是那时弄得。
江竹月心尖一阵酸楚，将泪花成股地咽到肚子里。
她想到昨晚自己进入梦乡的时候，秦力居然独自一人前往竹林蹲守犯罪证据，并且在逃跑时被追打受伤的样子。又想到他为了自己，许下的为小动物报仇的诺言。眼泪下咽不及，向外涌了出来。
“没关系，就是被树枝划伤了。”秦力看着江竹月的样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意解释道，手臂舞动得像直升机一般，“这回我们可以将非法盗猎的人绳之以法了，只可惜没有救出那些可怜的动物。”
“秦力，谢谢你。”
“你自己受伤都晕过去了还在笑，我这点皮肉伤你却哭了。”
“讨厌，不许嘲笑我。”
两人用了一整天的时间联系了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并将资料以传送和邮寄等多种方式进行发放举报。
2.
江竹月查看自己的邮箱以及社交软件，希望得到动物保护协会的回复，然而却一次次地失望。
她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阳光如同一只大手一般轻抚着她的思绪。
她一遍一遍地刷新网页，依然没有动静。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瑜伽学员，以及直播粉丝们真切地留言。
“江老师什么时候开课？”
“美女姐姐伤势怎么样啦？”
“我好想你念黄山的美景和美人呀。”
江竹月用了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将一百多条信息逐一回复。
的确，她不得不面临一个现实的问题，卡里的余额即将见底。如果不直播不带课，那么未来几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将成为她最棘手的问题。
她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脚腕，虽然不是撕心裂肺地疼痛，但是对于持续保持复杂的瑜伽动作这件事，恐怕还是难以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