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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级刚上学时，老师的确问过所有孩子理想。
当时祁雪站起来，昂首挺胸，发自内心的骄傲。因为她听了别人的理想，不外乎医生警察老师科学家。
但她不一样，她的理想与众不同。
她说：自己要当混混。
引得老师一阵发笑。
大部分同学是不明白混混这个词的含义的，一些小可爱还很认真地问她：什么是混混？
那会子的祁雪，应该是被一部电视剧影响。武侠的那种，里头有个混混的角色，虽然是小混混，后来却因缘际会当了大侠。
混混，大侠。有时候也就隔了那么一道细细的红线。
电影里，那种由混混成为大侠的成长经历，令祁雪印象深刻，并心向往之。
混混，没错，那可真是一种她狠狠向往过的人生。
不止是她，还有很多人都向往过。毕竟，武侠本身就是一种种在所有人心中的神话，如果不向往，那世间还会有什么武侠小说武侠电影？
只不过这个最初的理想，在祁雪后来的人生中死去了。因为她读书了，识字了，学校生活将她规范成了一个乖乖女。
偶尔在外头看见小太妹小太弟什么的，她也会敬而远之。越是敬而远之，就越是知道自己跟“混混”这两个字，此生无缘。
她是好孩子，有稳妥的家风。教育经历都很好的父母，早早告诉她她的使命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然后上大学、念研究生，乃至出国。
再然后找一份人人称羡的工作，出入最高档的写字楼，领子和鞋面都永远一尘不染。
这样的人生也不是很容易，只不过多少有点单调乏味。
所以，她是不是还得谢谢这个病？
谢谢自己脑子里的那颗小芸豆？
毕竟，如果不是它，她也不会重新见到当年那个立志要当混混的小女孩。
曾经理想就在这一刻彻底复苏。祁雪的心里不断往外流淌着澎湃的激动。
“好，那就当个混混吧！”她轻声告诉自己。
只不过混混……混混怎么当？怎样，才算个混混？
她不知道。但没关系，不知道可以学。
站在穿衣镜前，她仔细地端详自己，一身的校服，束手束脚，颜色平庸，搭配更是噩梦。
其实校服并非关键。因为白天看见了张以安以及他的那帮小跟班，也都是校服。校服是学校硬性规定，不穿不行。
但人家穿校服是混混，她穿校服，就成尖子生了。
所以，关键在其他：发式、装饰、气质。
用手机搜了下“女混混”三个字，搜出来一堆图片。
比照着就知道自己问题所在，首先是发型，过耳的短发一向被她扎起一根小马尾。
这也太乖了，混混能这样吗？
不但小马尾不能留，还有额头上那个粉色的小熊发卡，简直乖巧到可恨。
再者是脸上。女混混应该都有妆的吧？自己素面朝天，虽不难看，但就是没有范儿。
再有就是，眼神不够锐利，唇色也太淡。
这样的眼色，这样的唇色，怎么能使得出狠劲儿、说出狠话呢？
另外她两只手腕也得变一变。卡通系的智能手表，无论如何不能带了。至于是换手链还是其他，往后再说。
董微一向不让祁雪碰自己的化妆品，但是现在，有脑子里Zꓶ那颗小芸豆的加持，想来就算被妈妈发现，大概也百无禁忌。
松了马尾辫，摘了发卡。还用直发器将自己的头发都掐了一遍。
虽然第一次使用捉手笨脚，但看起来服服帖帖，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脑袋一甩，头发就会飒飒地倒向一边。
然后是淡淡的眼影，外加淡淡的唇彩。
毕竟是第一回当混混，手有点生。不知道具体效果如何？
顶着这样的面目去了学校，祁雪校服夹克也不好好穿了，拉链拉到下边，但不完全解开，晃晃荡荡的，满身漏风。
衣服都这样了，书包就更是不能好好背。双肩变成单肩，有一下没一下，半挎不挎的。
只不过虽然此副尊荣，但“混混”的身份，却难确立。
班主任徐老师一看到她，的确是愣了一下，但旋即便满面春风。
“哟，怎么了祁雪，今天风格跟以往不一样，变造型了啊？”
仅此而已，没有批评，没有约束，甚至还调侃了两句。
祁雪痛定思痛，反思起来。
当混混光是外形可不够，你看人家隔壁的隔壁那张以安是怎么当混混的？不交作业，不写作业！
这些都是轻的。人爱不上学就不上学，爱上学就上学，主打的就是一随心所欲。
祁雪不上学……那不太现实。毕竟她在家能干啥？父母都上班去了，饭还得自己做。
所以她还是得上学，可又不能那么积极。
简单地说——就是迟到。
对，自己必须迟到。
既反抗，又没怎么反抗。
唉，渐进地来吧！
一开始祁雪就是很谨慎的，只敢迟到那么五分钟。慢慢发展到后来，10 分钟、15 分钟，小心翼翼地得寸进尺着。
不过，每次迟到，老师见她站在门外，表情却永远都是那种关切温柔。
就好似看到的不是身处高三应该被严格管教的学生，而只是一头迷路的羊羔。
“是不是今天下雨，路上走慢了？”
“起晚了？没关系，别放心上。该休息就多休息。”
“眼圈都黑了，快进去吧，孩子。”

……

老师越客气，祁雪心里就越是不爽。
真的不爽。这是咋回事呢？当个混混就这么难吗？！
她生气，又无处发泄。看啥啥不顺眼，做啥啥不顺当。一个课间，她心里烦躁地一踢腿，结果把前头那同学的凳子踢翻了。
呵，自己怎么气性这么大了！
她刚要赶紧起来给前头把凳子扶正，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不是要当混混的么？
既然是混混，那这种情况，要帮忙扶凳子，然后道歉吗？
结果，就祁雪这犹豫的几秒钟，凳子的主人过来了，看了祁雪一眼，然后不声不响把凳子扶起来。
然后还主动对她淡然一笑：“没事的。”
没事的。
没事的。
祁雪，你做什么都没事的。
你拥有特权。你是个好学生、尖子生，你……
你还有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的“小芸豆”。
祁雪的心里骤然敲响警钟。
她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为什么没有人跟她生气？为什么所有人都忍让她、纵容她？然后报以最最温柔疼惜的眼神？
所以，事情的真相是——传出去了。
她要死的消息，传出去了！
谁！谁传的？！
祁雪本能地看向李小茜。
中午，她抓着正准备去觅食的李小茜快步来到外头草坪的大树下。
“咋回事，李小茜同学，是不是你？今天我踢那谁的椅子了，人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看我眼睛里都是可怜。”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李小茜连连告饶，“好汉我冤枉啊！”
“冤枉？”祁雪一听，知道自己说的话至少说对了一半。
所以，的确是传扬出去了。
“怎么个冤枉？”她恼火。
李小茜手忙脚乱，立即拿出手机来翻给祁雪看。虽然一中抓得严，但学生中间普遍持有手机，毕竟手机便宜，压岁钱都够管了。
至于电话卡，那更是来源方便，有需求就有供给。
而学生手机里用最多的就是聊天工具。有聊天工具就有无数个群。
李小茜手机里的群数之多，简直恒河沙数。既有班内的，也有班与班之间的，更有跨年级甚至跨学校的。
这么多群，如同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点儿，彼此之间信息沟通通畅无阻，形成一张巨大的八卦之网。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事儿的。”李小茜说，“你看，昨儿有人问我来着——”
聊天内容：
“诶，李小茜。我听说祁雪得什么不治之症了，还挺危险的。你知不知道这事？你平时跟祁雪那么好。”
李小茜发过去一个生气的表情：“我不知道啊，你可别瞎说。什么病啊灾啊的，这东西可不兴说。”
“怎么可能！你肯定知道！我说之前还看你抱着祁雪哭来着，好端端的，大白天抱着她哭什么呀，合着是哭这个！”
“我哭怎么了？我那是失恋了，还不让我哭的？”
“啊，你失恋了，你跟谁恋了？”
“我跟你大爷！”
聊天结束。
李小茜一脸无辜看着祁雪：“喏，你瞧，真不是我。”
祁雪看完，有点咬牙。
手机里向李小茜问询的那人，还是一个跟两人都不太熟的外班的同学。事情都已经传的这么远了？看来已经发酵了一段时间。
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道理祁雪当然懂。
她猜测，或许是老师之间彼此交流，谈起祁雪的事儿，结果就被哪个去交作业的课代表听了那么一耳朵。
也或许，是老师偶尔提醒一些同学，对祁雪最近的行为多多忍让。同学问为什么？老师可能多多少少给了点暗示，然后就引起无端的联想。
毕竟，之前祁雪两次去医院检查，都是请假去的。众同学也都清清楚楚。
总之，事情的确是泄露了。
祁雪的心里无限郁闷，心想：算了算了。
何况他们猜来猜去，也没猜错。她脑子里的小芸豆是真实的，悬在前方不远之处的死亡也是真实的。
她是一个将死之人，等她死了，他们所有人自然都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