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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之心回过头,将手中白巾交给喜鹊:“今晚准备些宵夜吧。”
喜鹊不明所以,又见远志耳朵一红,语气却是淡然的:“席间推杯换盏的,他这个人,谈及古今政史就没个完,筷子或都没动几下,回到家指定喊饿。”
喜鹊偷笑,两人目光相撞时,一个看破了另一个的心虚,一个闪躲着另一个的逗弄。
远志斜了她一眼,背过身去,换上衣服,良久才问:“他今天还在生气吗?”
“姑娘,此话,您是早想问的吗?”
远志没有回答,也没像往常一样,扬手作势要打她怪她说话不知遮掩非要挑破。喜鹊猜,大约是那场梦,她还沉浸在里面,所以提到陈洵挑破也就挑破了,她并不在乎。
“我醒时他已经走了,并没见到他。”
“好。”又是不好,远志耿耿焉,才知道原来陈洵若真要疏远自己,她也是怕的。
喜鹊端走水盆,房中又留远志一人,窗紧闭,但外界的日暖鸟鸣穿过,她都不曾错过。思绪回溯,不禁想起出嫁那日闵婉和戚思宽的过来之言,心潮起伏,似若失。或许眼前她所经历的,也都是父母自己曾走过的,这样是不是也算他们一家人在十tຊ几年前后的相遇呢?
远志嘴角微澜,自嘲又在胡思乱想。窗外艳阳下树影横斜晃动,眼前的生活,已经是金陵的生活了,江州,哪里还回得去呢。
她整理自己,再盘算一番,今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呢。
陈洵与钱照青与钱塘江一别,至今已有五载,兜兜转转,两人都没想到重逢时会在金陵。讲堂下座无虚席,讲堂上钱照青依旧侃侃而谈,陈洵喜欢听钱照青讲授经学,喜欢先生碎拌在平实之语中的治世之道,先生风趣顽皮、宽厚达观,曾是陈洵年少时向往的大人模样。
一切好像回到少年时苏堤旁的鲜衣怒马、恣意岁月,陈洵感慨万千,原来中间只不过隔了五年,自己已经未老先衰。
钱照青与书院门生围坐对谈一直到申时,山长堂主与其他几位先生一并同钱照青到了味觉观。味觉观以蟹宴闻名,金陵独此一家,也算是山长破费。
钱照青与众人落座,大松一口气,总算是得空与各位聊聊家常,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他早知陈洵已娶妻,已迫不及待想知道他过得如何。席间堂主谈及陈洵之妻,言语间无一处不称道,笑称两人是伉俪情深极为般配。
钱照青回想杭州时,陈洵未及弱冠,他还叫着他的本名。那时陈洵虽身份有碍,让人不敢接近,却依然以清俊健朗之神采、风流飘逸之文章流传于高门闺阁中,连他夫人都受人之托偷偷打听,几乎是无人不看好,若不是京城政局突变,想来他面前也是一条锦绣前程。
罢了,往事不值再提,他如今有自己的家,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好归宿。
这一边钱照青还在追忆,另一边,不知是谁,话赶话提起了他与陈洵在杭州的旧交,虽然那些话也不过是从各处传闻中来,多少失真,然里外替陈洵扼腕之音,却是真真切切。
“以陈先生才学,未能入仕,与我等庸才仅能于书院谋职,实在可惜。”
陈洵脸色微变,似露苦楚,旋即强笑掩盖,敷衍着说一句:“先生是在挖苦我了,陈某怎敢当。”
不知怎的,钱照青抿一口温酒,兴之所起,却忽然转了话锋,讲起了故事:“犹记得我二十六岁时赶考路过金陵,那时城北有一宅邸取名勉游园,我见此名当取自《白驹》,偏偏曲解其意,可见主人之叛逆,后有一日瓢泼大雨我无奈躲到勉游园,门轻轻一推,竟然能进,却也不知是否天机如此,此刻雨也小了,你们也知我脾性,此刻想不如到院子里看一眼,带家主派人来赶再走便是。”
众人不言,安静听之,任他将故事讲完。
“我沿曲径缓缓而行,到了一方偏院,竟有座池塘,半山半水,繁简有致,总之是见者纳罕,忽而见一书生坐在假石上垂钓,我问他,这池塘这么小,雨落如珠,也不见锦鲤团簇,如何垂钓?他说:垂钓是求人知心性,是以是否有鱼无关紧要。”
“哟,难道这位书生还是姜太公转世?”众人轻笑。
倒也有人讶然:“不过,金陵城早年确有一处勉游园,竟不知那里面还有如此神人?”
钱照青抿一口温酒,气定神闲将酒杯往桌上一方,一抬眸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我胡编的,可当真了?”
陈洵哪儿会不知钱照青素来爱编故事,却见山长堂主深信不疑,方觉可乐,一时也忍俊不禁。
众人才觉被先生愚弄,自嘲不已,顿时席上欢声笑语,压着钱照青行酒令,非要再灌他几壶才罢休。
这一闹,直快临宵禁才止,众人微醺半醉,都是意犹未尽,人散去,独留陈洵陪着钱照青,将他送回借住宅邸。
路上,钱照青抬头见月,吟了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陈洵笑道:“先生醉了。”
钱照青却言:“子道,方才那个故事,其实还剩一句话,你可知是什么?”
“后生洗耳恭听。”
“垂钓是求人知心性,是以是否有鱼无关紧要,为人亦如是。”
“先生此言,可是特意说给我听?”
“说给你,也是说给我自己。”钱照青嗟叹一声:“我知你从不忘入仕之心,眼前的日子相较之下多少是委屈苦涩了,对不对?”
“子道不敢。”
钱照青一眼瞧出他内心寂寥,拍了拍他的肩:“陈词滥调我不愿多说,然今日听闻你已有家室,于金陵同道相处甚欢,倍感欣慰……人生潮起落,我也经历过,许多事不甘也有不甘的活法。……你知道我为何喜欢东坡居士?”
“华彩文章,浩然正气。”
“那不是他最值得吾等称颂之处。”
“那是……”
“他一生颠沛流离远甚于你我,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在乡野,有他在死便能转生,这就是天下之心。子道,人活一世当如那位垂钓书生,修身治世只是因为士在朝堂,那只是士的活法并非士者本都只能如此。你现在的生活很好,然朝堂尚在震动,教书育人未尝不是报效,人年轻时往往不觉牵挂之宝贵,唯有年长时才知道那其实是求而不得的缘分,所以若你有,务必要珍惜。”
“子道谨记。”
唯有明月相伴,陈洵送回钱照青,脑海中钱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