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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共三百块钱,刘洪光手指头沾着口水数了一遍又一遍,随后揣进军大衣内兜起身进了医院。
住院部三楼楼道里,挤满了病人和家属,伴随着护士医生的高呼和病人家属的不满抱怨,异常的嘈杂忙乱。
刘洪光左手提着红色网兜,右手紧紧抓着胸前领口,穿过人群找到303病房门口,搓着手伸长脖子从房门窗户上打探,在确认了是要自己找的人后,取下棉帽,拍打掉身上的雪,推门而入。
老人半躺在病床上,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
刘洪光快步走到老人床前,弯腰咧嘴,轻声开口:“乔大娘,好些了吗?”
乔大娘转头看向刘洪光,黯淡的眼中迸出一股明亮,身子猛然前倾,一把扯住刘洪光的胳膊,用力摇晃着开始嚎啕大哭:“可怜我的海成啊,你怎么就这么没了,留下我这个老娘,该教我怎么活啊,村长啊,你可一定要抓住杀人凶手啊。他死的好可惨啊,都烧成什么样子了,我心里痛啊,这个杀千刀的,怎么就走到我前头了啊......”
刘洪光急忙放下水果,抓住老人枯瘦的手,皱着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直到千哄万哄,乔大娘哭累了,迷迷糊糊嘴里翻来覆去的说着那几句话,刘洪光杵在病房里,直到她陷入沉睡去才掩门而出。
出了病房,刘洪光想到还在昏迷的那女娃,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家人可怎么办?
3
“你还有脸来?”
张克勇用力拍打着桌子,将县里的通报扔到刘洪光脸上。
刘洪光夹着开裂的公文包,弯腰捡起文件,双手递回给镇长,一脸赔笑。
通报的内容很简单,刘洪光不按县里统一部署,没有按照时限召开村里冬天防火的动员大会,没有尽到提前预防的干部责任,如今发生震惊全县的“12·22”特大火灾,造成两死一伤,给了他党内严重警告,等候组织进一步处理。
刘洪光捏着薄薄的几张纸片,腰弯的更低了一些,局促解释道:“镇长,这不是前些日子村委会忙着来年的选举,加上下了一场大雪,想着过几天再开......”
“过几天,过几天,过几天到底是几天?全县大大小小那么多的村子,就你们村最忙,还选举,现在好了,出了人命,你这个村主任彻底完蛋,还有脸狡辩。刘洪光啊刘洪光,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人命关天?你让我怎么跟全镇的老百姓交代?那可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啊,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张克勇要不是顾忌开着的办公室门传出去影响不好,真想骂得再难听点儿。
刘洪光攥紧红头文件,眉头拧成了麻花,神情有些落寞。随之索性蹲在地上不起来了,赌气道:“组织上怎么处理我都行,我都接受,我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情,村委的选举是班子里早就商量好的事情,日子冲突了,我只是想等几天......”
张克勇呵斥道:“你还狡辩?”
刘洪光怀里压着公文包,憋得脸色通红,又将头埋进裤裆里,吭哧半天嘟囔道:“行行行,我不说了......”
两人沉默半晌后,刘洪光起身将批评通报放到张克勇办公桌上:“镇长,你先消消气,组织上的处理和你的批评我都认了。我现在头大的事情,是江海成他们家的后续安抚和处理。”
张克勇从办公桌后起身踱步到窗前:“县tຊ里为这事儿大发雷霆,昨天夜里我就去做了汇报,估计最终结果还要等县里调查完,才能给出处理意见。”又补充道:“换届的关头,这把火,烧的可真不是时候。”
张克勇想了想继续说道:“至于江海成一家,那孩子和老人,现在什么情况?”
刘洪光烦躁的点燃一支烟,抽了几大口:“我上午去看过乔大娘,就是江海成他娘,除了悲伤过度,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江海成的闺女,还在医院躺着呢......说起乔大娘也真是的,都什么年代了,刻在骨子里的老一套重男轻女的思想始终去除不了,这都过去整整一天了,祖孙两人就住县医院同一层,也不去看一眼那可怜的娃,嘴里嘟嘟囔囔的一直责怪那女娃是扫把星。”
“谁看着?”
“村里派了人,轮番看着,照顾吃喝。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一老一小都是没有劳动力的,一院房子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县里边儿啥打算?”刘洪光掂了掂烟盒,递给张克勇。
张克勇接了一支烟,回到桌前愁眉苦脸:”半年前因为猥亵......“张克勇看了一眼走廊外,声音降低了一些:”因为那个事情,镇里的领导班子已经被狠狠的批评过,李书记因为这事儿还受了党内警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事情,一把火,铁定又烧起来,李书记不得恨死你。“
刘洪光也是委屈,这大冬天的,一把火说烧就烧起来了,自己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要是能掐会算,还用这么苦哈哈?
“你和李书记要打要骂我都认,县里的压力镇里先顶一顶,这天不会塌。可是这乔大娘怎么办?事情的结果还没有一撇,她就一口一个让我捉拿杀人凶手,我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我上哪儿逮去?再没个解决办法,我的天就先要塌了。”
“胡闹。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怎么能随意瞎传话?什么叫杀人凶手?这老太太怎么说话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她糊涂,你刘洪光也糊涂啊,火灾事故和人为纵火能是一个性质?这可是两条人命啊,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犯下这滔天的罪孽,子子孙孙都要被戳脊梁骨的。”张克勇将喝茶的杯子摔到地上,开水茶叶撒了一地。
刘洪光吸了吸鼻子,声音小了许多:“镇长,镇长,你先别生气,当务之急该给我出出主意怎么办?新的村委班子没组建之前,我还得处理这些事情,都已经火烧眉毛了。再者,这也太巧了啊。”
“不要跟我提火字,提起火字老子就火大。”张克勇恨不得一杯子砸死刘洪光,半年前出个猥亵案,闹出个乌龙,让全县看尽了伏岭镇的笑话,现在一场大火烧没了两条人命,关键他娘的都是同一家人。
张克勇自然明白刘洪光说的巧合,但无凭无据,空口白牙,村里又没有监控,黑灯瞎火的,怎么查?镇派出所的人被张克勇逼着几乎跑遍了整个堆谷村调查取证,就差用嘴犁地了,连绵不断的大雪,就连找只狗都难,一些细致入微的工作根本没法做。江家的院子又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屁都没有。
发完一阵子邪火,张克勇在刘洪光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还傻站着干什么?县里马上就会派联合调查组下来,让下面的人都全力配合调查,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村里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另外......”张克勇沉默了许久:“希望只是普通的火灾事故。”
刘洪光纹丝不动,想了想说道:“摸一把就犯法?都闹上了法庭,就那么点破事儿,不会真这么巧吧?”
张克勇也不知道巧不巧,人心难测,神鬼难摸,此时此刻他一点都不想看见刘洪光的脸:“滚滚滚,做你该做的事儿,让村子里不要瞎传。”
刘洪光被张克勇赶出镇政府的大门,只觉得这鬼天气真冷。
4
江岩从昏迷中苏醒,手上打着点滴。
县医院的诊断是吸入过多的一氧化碳导致昏迷,身体没有外伤,骨头也没断,这对农村人来说,就是没事儿了。
刘洪光接过医院的诊断书,刚松了一口气,随即想到这个碎裂的家庭,又开始唉声叹气。
江岩坐在床上,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如同一个布偶娃娃,窗外的松树上挂满了厚厚的雪,堆得多了,被风一吹,呼啦啦掉了一地。
“小岩呐,你给我说说,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小岩呐,你看我给你买了苹果,要不要吃一个?”
“小岩呐,你奶奶也在这里住院,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小岩呐,你爸妈......”
刘洪光不断说着话,看着江岩纹丝不动,四十几岁的汉子突然红了眼圈,一个好好的家,就这么散了,刚上高一的女娃,七十多岁的老人,这个家可怎么撑得下去哟!
镇里派出所来人了,敲开病房的门。
刘洪光心里咯噔一下,不会真是有人故意纵火吧,这可真是天杀的罪过。
所长宋长明跟刘洪光握了握手,表明自己前来调查的目的,拿着本子提了很多问题,但江岩毫无反应,问得多了,江岩惊叫一声“啪”的又昏了过去,这可吓坏了两人,连忙喊来医生紧急处理,医生听闻这女娃的悲惨经历,一个劲儿的摇头:“这孩子有可能得了PTSD。”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啥叫PT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