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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爱逐渐死去,人心不过是活着的坟墓。

施诺安不喜欢读书，却喜欢诗歌。

她出国留学时，陆政霖赠送了一本雪莱的诗集，写在这行字的那一页正好是那本诗集的结尾。

他送的时候并不走心，施诺安却将其认真对待了起来，时常抄录其中的句子当做赠与他的情书。2

陆政霖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从一开始，他就在故意装傻，想要借着施诺安这一场虚幻的梦境麻痹施南葉的注意力。

毕竟养子所能获知的情报和女婿可不是一个量级的。

他利用了施诺安，却并不觉得愧疚，在他那场时常光顾的梦魇中，并不缺乏施诺安的身影。

即使那时她尚且年幼，并且什么都没有做过。

但在陆政霖看来，施南葉“杀人夺财”，又未必不是受那可笑的父亲身份所驱使的。

他当然知道这是迁怒，那又如何？施诺安未必不是既得利益者。

离去的施诺安只留下了这一段文字，如同那些上学时的情诗。

却又让这句话成为了陆政霖全新的噩梦。

开口时，嗓子里像是生生吞进了烫得通红的铁块一般，嗓音嘶哑地重复着施诺安的名字。

直至现在，他仍然不相信那个十年如一日地喜欢着他、永远跟在他身后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阿霖，书上说其实真正的死亡是遗忘，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不要忘记我哦。”

“那是假的，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我记得你也不会复活。”

那时的陆政霖头也不回地回答，显得格外不解风情，气得施诺安和他冷战了两天。

当然，两天之后她又主动黏上来了。

但那时的回答并不是无心。

前十年里，陆政霖满心只有复仇，心中的恶意翻涌之下，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回答能让施诺安少来烦他。

谁知道那个女孩一烦就是那么多年。

让他在已经习惯回头就能见到她的时候，却又永远地失去了她。

……

施诺安的事草草了结，她原本就是自杀，自然不需要立案调查。

渐渐的，警局里也无人再提起那个名字。

他们像是遗忘了陆政霖那天的失态。

他本人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一如往常地工作着，只是偶尔会带着花去施南葉和施诺安的墓前坐上整整一天。

直到孟霜醒后出院。

陆政霖去见了她一次，婚事自然不了了之，没人知道他们那天说了什么。

之后，警局局长的桌上出现了一封辞职信。

第13章

那场困住陆政霖近二十年的噩梦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梦境的内容却出现了些许的变化。

那是1970年的时候，陆政霖只有五岁，父母具在。

只是他那时候身体不好，从小到大一直都被寄养在祖母家。

施南葉刚刚丧妻，独自带着不满两岁的女儿从大陆来到了香港。

他身上背着负债，又有女儿要照顾，只能找日结的粗活才能维持生计——

搬砖、糊墙、布置会场……

都是些薪水低但好找的短期工。

但那样的薪水，并不足够他和女儿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施诺安是早产儿，每个月光是花在医院里的钱就足够普通人家活不下去了。

施南葉却硬是靠着明天的三份工，将女儿养活。

最差的时候，一天都睡不到三个小时……最终，累垮了自己的身体。

某一天，他在施工地负责倾倒工业废料时，因为劳累过度不慎晕了过去。

当时，陆家夫妻正在视察这一片地方，见状忙把他送去了医院。

又看他实在可怜，把他的女儿也接回了自己家照顾。

陆政霖第一次见到施诺安的时间，比她所以为的要早很多。

那天他正好要回家和父母商量转学的事情。7

走到大门口时，陆政霖看见一个又老又瘦的男人抱着一个模样粉嫩的小女孩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也不敢敲门。

他看不下去，询问他们有什么事。

施南葉对着一个五岁的小孩却是一副意想不到的恭敬态度。

他们说话时，小小的施诺安就吮着自己的手指，乖乖勾着父亲的脖子偷看他。

——即使年纪还小，陆政霖却也已经是一副周正的模样了。

他忍不住偷看了施诺安好几眼，听清施南葉的来意后，就自己打开了家门。

那之后，施南葉就留在了陆家工作。

可那时陆政霖不常回来，即使回来也总是逗着施诺安说话。

导致施南葉呆了很久都不知道那个给他开门的孩子是陆家的少爷。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那时连路都走不稳的施诺安慢慢长大了。

陆政霖却也因为学业繁忙，已经许久都没有回过家了。

某一天，陆政霖突然回家时，却只看见了满地的血迹。

而血液流出的方向，正是自己父母的房间。

他躲在门边看到施南葉抱着施诺安从里面走出来，手中还拎着一个母亲放珠宝的箱子……

那时候只有七岁的陆政霖被吓得僵硬。

但他站的地方正好在阴影中，以至于施南葉带着女儿离开时完全没有发现他。

等他打开了父母的房门，满目猩红的色彩和被捅得千疮百孔的父母让他恨不得自己没有进来过。

……

诡异的是，明明他们被捅了那么多刀，警察却连一点凶手的痕迹都找不到。

被吓呆了的陆政霖带着恐惧回到了祖母的家里。

然而，七岁的孩子证言没有太大的效力。

祖母已经年迈，神志不清到记不清楚他是否离开过。

面对警察，坚称陆政霖那天没有出过门，一直都在祖母的家里。

他的证词就只是年幼孩子的臆想……

多年以来，他一直被浸泡在痛苦与恨意中长大，早已经忘记了那个小小玩伴的样貌。

后来，祖母也逝去后，九岁的陆政霖正式成为了孤儿。

他听到施南葉声名鹊起的传闻，心中恨意更甚。

他固执地坚信着自己的眼睛。

五年时间一晃而过，施南葉来到孤儿院，将他带回了家。

梦境本该到这里停止，因为他的记忆只截止到了这里。

但这一次，却播放出了不同的画面。

第14章

梦境里，离开陆家后的施南葉一路北上，手中始终紧紧攥着那一箱珠宝。

他遭遇的刺杀没有停止过，凶手绝不会留下一条漏网之鱼的存在来威胁他。

施南葉身上的伤痕从未断过，施诺安总是哭着用手抚摸他，问爸爸痛不痛。

渐渐地，他动起了暂时先把施诺安送走的念头。

施南葉本想把她寄养在别人家里，以免自己遭遇什么不测牵连到她，但施诺安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说什么也要跟他走。

这时候的施诺安尚且只有五岁，不懂为什么要和父亲分开，不懂父亲为何泪流不止。

再加上施南葉本就是因为举目无亲才到了港城寻职，对于别人，他并不放心。

一时心软之下，他只好带着女儿离开了这处伤心地。

后面的事情显露得不太清晰，大概截止到施南葉找到那个自称是陆政霖舅舅的男人时，就断开了。

一段时间的黑暗后，出现在记忆的施南葉苍老了许多。

明明才过去了五年，他却像是已经老了几十岁一般。

陆政霖隔着孤儿院的栅栏看过去，这一刻他才读懂，原来施南葉此刻脸上的情绪是感激。

他在感激陆政霖还好好地活着。

可那时的陆政霖并不能体会到这种感情。

这具苍老的身躯覆盖了他对记忆中血液的恐惧，只留下烙印般的仇恨沉沉地压在了心头。

施南葉并不知道手心牵着的这个孩子心中埋藏着怎样的经历。2

他没什么学历，家世也一般，所以在努力了这么多年后，他也只是处决了那个动手的人而已。

对方做得干净，警察也不能探查到什么线索。

施南葉一狠心，亲手将他沉了海。

自此开始，他再也走不上干净的那条路了。

但那人也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而已，杀害陆家夫妻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利益可言。

施南葉并不了解陆家人的生意模式和人际关系情况。

所以，他就只能根据自己在陆家这些年所见到来往人流逐个排查，顺藤摸瓜。

这一过程，又要花上许久。

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洗净这身粗抹布衣上浓重到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血腥味，去接回陆家的孩子。

一路上，陆政霖都紧紧攥着他的手，到了房子里时才后知后觉地松开。

施南葉以为那是害怕和依赖，不由得倾下更多的关心与照顾，有时连亲生女儿都顾不上。

在他的心里，如果不是陆家人，他这条命估计早就没了。

只有陆政霖自己知道，他只是怕施南葉跑了。

怕仇人离了自己千里万里，再也找寻不到踪迹，更遑论复仇。

到了施南葉口中的“家”，他的心中却更加愤怒。

施南葉特意买下父母生前居住——也是遇害时的那座欧式别墅，只希望他能为此高兴些许。

在陆政霖眼中，这一行却成了施南葉的“罪证”。

他当施南葉要在受害者面前炫耀自己的财力，因此忽略了那双眼里的希冀。

也忽略了不远处穿着紫色公主裙的漂亮女孩。

施诺安怯生生地迎在门口。

这些年她越发骄纵起来，但乍一看到这个俊逸到有些冷漠的小少年时，心中还是害怕。

直到施南葉告诉她，这个是哥哥。

施诺安抿着嘴，故意做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但那一声拖了长音的“哥哥”最终还是叫了出来。

陆政霖轻轻应了，脸上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容。

他早早长开，知道自己什么样的表情好看，什么样的表情可以让孤儿院的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