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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道出心声，旋即又觉得解释毫无意义，她何必非要魏远桥理解和相信呢。于是她浅浅一笑，推开椅子站起来，“总之我去意已决，请您谅解。多谢您和公司一路的栽培提携，希望银星越来越好。”

魏远桥本也没打算挽留，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由她出去办手续。

姜薇的化妆间里还有些私人物品，她收拣好出来，又碰见叶瑛倚在走道窗边抽烟。天青色无袖绸旗袍，和腕上的翡翠镯子，恰好呼应着吐出的青烟，看上去她整个人都有些发青。姜薇略有些吃惊。在她的印象里，叶瑛为了保护嗓子，从来是烟酒不沾的。

叶瑛望着她，微微仰着下巴，目光倨傲而淡漠。姜薇心里陡然冒出个念头：她是特意在等自己。

第0069章 洁白

叶瑛缓缓吐出一缕烟，“听说你攀上高枝，要息影了？”

姜薇笑笑，“既是道别，语气不妨平和一些。”

叶瑛冷哼一声，“别以为要当官太太了，就能教训人。”

姜薇无心同她打嘴仗，“没别的话说，那我走了。”

将要迈步，却又听得叶瑛说：“你终究是比不过我。”

“什么？”

“在歌舞团你只是我的伴舞，在银星你分明占着先机，到头来也只能和我平起平坐，现在还走捷径提前退场，姜薇，你是怎么都赢不了我的。”

她的面容隐在缭绕烟雾中，显眼的莫过于那一张一合的大红唇。辣椒的颜色，有着辣椒一样的刺激性。

姜薇没有被激怒，而是啼笑皆非，叶瑛居然还在和她较劲。她挥了挥呛人的烟气，答非所问道：“你怎么抽起烟了？不要嗓子唱歌了？”

叶瑛怔了一怔，似乎一下子泄了气。她将玻璃窗推开半扇，瞧着外面懒洋洋地说：“白月湄死了，简凌心走了，你再一走，银星势必全力捧我，往后拍戏都忙不过来，还唱什么歌。”

讲是讲得前程似锦，她的样子却是意兴阑珊。

姜薇心中五味杂陈，略作斟酌，且四顾无人，遂轻声同她说：“魏远桥这人不可靠，你自己要有个打算。”

叶瑛面色一变，挺直了身子，“你乱说什么？”

姜薇顾自说下去：“魏远桥岳父罗宽，有很深的黑道背景，魏远桥当初发家靠的就是罗家，他轻易不会离婚的。这些你应该很清楚。”

叶瑛勃然，指着姜薇的鼻子说：“姜薇我警告你——”

姜薇挡开叶瑛的手指，打断道：“你别装了，有次夜戏拍到凌晨收工，我忘了东西在片厂，回头去取，看到了你和魏远桥……不过我很快走开了，你们没发现我。你也用不着担心，我从没和人说过这事，以后也不会透露出去。这次一别，不知何时再会，所以我才多一句嘴，劝你及时抽身为好。”

姜薇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一脸震惊的叶瑛愣在原地，待她反应过来，已看不到姜薇的身影，只听见她下楼的脚步声“噔、噔、噔”，透着股干脆利落的劲，一下下敲击着叶瑛的耳膜。

婚期定在了年底，相关事项已陆续着手准备。当然重心在萧家，那边关系广、亲友多，方方面面都要顾及，筹办起来劳神费力。亏得主要负责的是大嫂郑芳霭，行事细致熨帖，且很尊重姜薇的意见，嘱咐她有什么想法就提，别不好意思，须知婚礼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要不留遗憾。可说是非常尽心尽责了。

相比之下，姜家这边，是既简单又麻烦。简单在于，继母孙桂芝只想要钱，这也是她对这桩亲事欢天喜地的原因。萧景明为数不多的几次登门拜访，孙桂芝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一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态度热络得近乎谄媚。萧景明听姜薇说过她的家事，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无比心疼姜薇在这个家的不易。

麻烦的是，孙桂芝挖空心思找各种由头索要钱财，从彩礼聘金到红包打赏，贪婪嘴脸让姜薇厌恶至极，这日若非萧景明按住，她势必和孙桂芝吵起来。

回到公寓，萧景明笑话说了一个又一个，姜薇仍气得头痛心烦。现下孙桂芝就这般不要面皮，可以想见他们婚后，孙桂芝只会索要更多。

萧景明剥着路上买的柚子，一面温声劝她消消气，孙桂芝只是要钱，也不难打发。

姜薇恼火的目光扫过去，你嫌钱太多是不是？

见势不对，萧景明立刻改口，没有没有，我是说反正婚后我们定居南京，又不在上海，你犯不着担心，年节见面时表一表心意就可以。说话间，他将柚子剥好，盛在果盘里递给姜薇。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姜薇嘟囔着，拿了一瓣柚子吃。这是福建沙田柚，粒粒晶莹饱满，在唇齿间迸出丰盈汁水，酸甜适口，她却在舌尖觉出了一丝涩意。

她想到了父亲姜少华。他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弱，按理是该歇下来好生保养了，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关掉裁缝铺，说是上一辈熬出的心血，他一定要守住，以后传给庆才。在这一点上，他极其执拗，谁都劝不动。姜薇婚后不在上海，对父亲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反过来父亲对她也不无担心。萧景明给他的印象是好，但他对这桩婚事并不大高兴。他私下同姜薇讲，萧家显贵，条条框框的规矩肯定很多，阿爸怕你嫁进去处处受约束，反而过得不舒心。

这才是真心为她考虑的亲人，不看面上风光，关键是要她过得好。

姜薇将萧家其他人细细说给他听，又保证以后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姜少华才勉强点点头。你从小到大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主，阿爸没用，给不了你什么……只有一样东西，是必须交到你手上的。

趁着孙桂芝不在，他翻箱倒柜许久，找出个锦缎盒子给她。姜薇颇感意外地打开，里面是一只白玉镯，凝脂般莹透。这是你阿妈的遗物，她祖上传下来的，你外婆给做了陪嫁。你阿妈老早想好，等你长大出嫁，她就把这镯子给你。

父亲说着，让她戴上试试。你阿妈在天上能看到，她会保佑你。

姜薇无言地珍重地戴上玉镯，轻抚着手腕那一圈光润清凉。这大约是她唯一的陪嫁了。她看到父亲背过身去，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

她内心却出奇的平静澄明。岁月如逝水，沉淀了这么些年的泥沙俱下，最终还能留给她这只母亲的玉镯，她已经很满足了。这一刻，她是真的相信母亲在天上照看着她。

民国二十四年，岁暮，萧景明和姜薇在凯旋大饭店结婚。

这场盛大的婚礼轰动沪上，被传为一段佳话，尚无人知道，它已是上海滩瑰丽乐章的尾声。

高迪式的圆弧形拱门与威尼斯风格的立灯高低错落，蓝色多瑙河的悠扬乐声铺满了高阔厅堂，古典银器在玫瑰色丝绒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满场盛装华服，衣香鬓影，垂三层的枝型水晶吊灯照耀下，人们饮酒谈笑，直至乐声暂停。在最靠近那璀璨光源的地方，二楼平台上，出现一个洁白窈窕的身影。

姜薇一袭白色曳地婚纱礼裙，手持一捧红玫瑰，蕾丝头纱垂坠及腰，被灯光辉映出柔和圣洁的光芒，美得让人屏住呼吸。萧景明随之现身，穿着黑色燕尾礼服，潇洒挺拔，眉眼轮廓被镀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衬着漾漾笑意，是平日难得一见的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