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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庭钰薄唇紧抿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叶若兰震惊捂住嘴唇，又难以置信指着我：“庭，庭钰哥，你听她念的诗，反了天了……”

她当即命令侦缉队：“你们都听见了，还不快处死她！”

“不用。”张庭钰冷声打断。

我看见他闭眼敛下眸中水光，从腰间拿出他的配枪，抵着我的胸口。

“砰——”

第10章

沉闷的声音传来时，我心口传来骨头碎裂的痛。

但罕见的，我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只有解脱。

在这个动荡的时代里，我一生都在被迫选择。

至少这一次，我是自己选择的死亡。

至少，我护住了一个人。

意识朦胧间，我好似再次看到了姐姐的身影。

我费力地想要朝她伸出手，闪过无数倾诉的念头。

我想要把入侵者赶出去，想要妇女能顶半边天，想要我们的国土焕发新的生机。

我最后看了眼院中硝烟弥漫的灰蒙天空，惊起的飞鸟仓皇划过。

真希望未来……

女子能真正的得到平等，得到自由……

张庭钰眼睁睁看着杜兰蘅倒了下去。

那一瞬。

他的胸腔里像是有刀在剜，生生剜走他的心。

天色也一瞬间沉了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电闪雷鸣。

整个沪城都被冷雨笼罩。

叶若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白着脸往张庭钰身边缩。

“庭，庭钰哥……我害怕。”9

张庭钰按下脸上的异色，温声细语哄她：“她死有余辜，不必怕。”

一旁见证全程的侦缉队林队长上前来，点头哈腰的提要求：“少帅，您既然亲自动了手，那这女人的尸体能不能让我们带回队里，也好交差。”

张庭钰淡淡抬起眼皮，冷睨了他一眼。

“可。”

林队长得了令，当即令人抬起杜兰蘅的尸体离开。

张庭钰不动声色，朝着副官使了个眼色。

一直伫立在门边的副官缓缓退了出去，跟上侦缉队。

叶若兰始终没察觉，握着张庭钰的手往自己心口去：“庭钰哥，你听听，我的心跳都被你吓失控了……”

张庭钰听着她娇腻的语气，咬紧后槽牙才按下恶心，一把将叶若兰拦腰抱起，往后院房间走去。

“本帅倒要听听，你到底是真怕还是故意发浪……”

雨势渐大，张庭钰废了一番功夫，才把叶若兰迷晕。

他冒着雨，回到杜兰蘅的院中等消息。

却不想夜色渐沉，去救杜兰蘅的副官迟迟未归。

张庭钰焦躁起来，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当时开枪是无奈之举。

他记得杜兰蘅的心脏在右边，才会冒险一试。

只要救的及时，不会有太大问题。

不然她落入侦缉队的手中，只怕会死无全尸……

雨，不知何时停了。

张庭钰回想起杜兰蘅那双总是饱含哀愁的眼眸，心口越发绞痛。

可越是如此，越是不能急躁。

他逼着自己静下心来，翻开杜兰蘅看过的书。

却无意间翻到之前留洋时，杜兰蘅写给他的信。

上面写着：

【吾夫张庭钰，国难当头，为军人者保我河山，我杜兰蘅绝对不会拖你后腿。

若有朝一日，分别来临，也愿君余生康健安乐，再遇良人。

我愿你莫失莫望，也愿你勿悲勿祭。

——妻，杜兰蘅】

她似乎早有预料，只字片语便让张庭钰红了眼眶。

他一直以为杜兰蘅是旧时代的女子，身上带着让他不喜的旧习。

却不想，她的内心远比他想得要强大许多。

她不是思想封闭，只能仰人鼻息而活的人……

只可惜，他没能早点了解她！

想到这里，张庭钰再也坐不住，准备冒雨出门。

结果却迎面撞上浑身染血的副官。

张庭钰的心顿时紧绷到了极点，声音都发哑：“怎么样了，兰蘅呢？”

副官红着眼眶，递过来一方染血的手帕：“情况混乱，我无法带回夫人，只有这个……”

第11章

骤雨未歇，张庭钰只觉冷意刺骨，脑中嗡鸣一片。

一切的声音都仿佛被裹了层水，听不真切，渐渐地将心也淹没。

“你说什么？”张庭钰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接过那方染血的手帕，上面的刺绣早已被殷红的血迹浸透，深深刺痛着他的双眼。

恐慌和震怒齐齐漫涌上心头，难以自控。

“从区区一个侦缉队手里都抢不回一个人吗！？”

张庭钰几乎要克制不住胸腔内压抑的怒火。

副官低着头，像是又愧又惧，不敢对视上张庭钰此刻愠怒的双眼，只得低声道：“除了侦缉队，还有另一伙人马，身份不明……”

张庭钰心头猛跳，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还会有第三伙势力在暗处。

是他太自大了！

‘嘭’地一声。

张庭钰猛然一拳砸在门扉上，却是红了眼眶。

凉风侵袭，吹动额前发丝，张庭钰微微一怔，渐渐冷静下来。

“你有没有看到那伙人往哪去了？”他强压下心乱如麻，问道。

副官仔细回想了片刻，也只能模糊道：“当时情势太混乱了，大概是往北边的金城银行方向去了。”5

“北边……”张庭钰低声念道，紧攥着那一方手帕，心存一丝侥幸。

张庭钰闭了闭眼，只觉心烦意乱，寒声下令：“沿路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副官应声退了出去。

静谧之处只闻雨声，张庭钰独自一人穿过亭廊，走回了杜兰蘅的院子。

行走间是他不曾察觉的失魂落魄。

他坐在主位椅上，翻看着手边杜兰蘅常翻阅的诗集。

时而一旁还会特意标有批注。

其中一个赤色标注正写着：“希望女子真正自由，真正平等。”

然而上面所圈画的所有思想追求，归根究底，都紧紧相关于民主、科学与自由。

原来她也并不是不懂，原来她也并非因循守旧。

直到这一刻，张庭钰才深刻明白过来。

旧时代加诸在杜兰蘅身上的是一道枷锁，锁住了她的身体，却锁不住她渴望自由的灵魂，渴望平等的心。

是自己一直以来都看轻她了。

“夫人，报社今日不收……”玉梅匆匆赶来，话到一半骤然收声，抬头看向正坐主位的张庭钰，手中的信件脱手落地。

“捡起来。”张庭钰蹙着眉，冷沉着脸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是夫人写给报社的诗刊……”玉梅小心翼翼地说着，连忙将信件捡起来。

“拿过来。”

玉梅轻轻摇了摇头，死死抱着怀里的信件，有些六神无主。

张庭钰抬眼看她：“别让本帅说第二遍。”

玉梅顿时瑟缩了一下，这才颤着手递给张庭钰，却还不忘为杜兰蘅求情。

“夫人只是气不过才写下这些的，少帅……”

然而张庭钰缓缓展开，却不似她想象中那般暴怒。

反而浅浅勾起一丝笑意。

“你说，这些都是夫人写的？”张庭钰声音依旧冷淡，却不见多少怒火，眼底流露出的，甚至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玉梅这才沉了沉心：“夫人每回写完都会托我拿去报社。”

张庭钰反复翻看着信件上所写的檄文，字迹是娟丽秀雅的风骨，内容却是字字诛心的铁骨。

半晌，张庭钰的目光驻足在落款的名字上——杜鹃。

第12章

原来沪城日报上那些牵动人心的声讨檄文，竟都出自杜兰蘅之手。

张庭钰缓缓用指腹摩挲过每一个字，那颗从前对她厌烦的心竟不知何时变得如此牵挂。

张庭钰小心收起信件，抬眼看向玉梅，念在她也算忠主，缓缓开口道：“你去账房领了钱，就自行离府去。”

玉梅错愕地抬起头：“夫人在哪里，玉梅就在哪里！”

张庭钰撑在一侧的手倏然收紧，强压下心底的沉痛冷声道。

“沪城已经不安全了，离开督军府之后，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玉梅霎时便红了眼眶，最终忍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直到玉梅走后，张庭钰才拿起那封杜兰蘅写给他的信。

一句“莫失莫忘，勿悲勿祭。”便犹如凌迟般一刀一刀剜心剔骨。

若不是他的疏忽，若不是杜兰蘅当时替他认下这一切，那现在生死不知的人应该是他。

谋划许久最后功亏一篑的人也是他。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离他的心最近的人，竟然是他曾经最不喜的旧时代女子。

明明他早就给督军府里所有的人都想好了退路。

若是计划一切顺利，杜兰蘅应当和姆妈、小妹一起坐上前往伦敦的的轮船。2

那里有他的一处私宅，虽然不大，但能是她们的安家之所。

曾经张庭钰还傻傻以为，像杜兰蘅这样旧社会的保守女人，怕是会嫁了一个人就一条道走到黑。

他怕劝不动杜兰蘅从自己身边离开，故而对她冷言冷语。

却从没想到，杜兰蘅早已做好了赴死牺牲的觉悟。

张庭钰就这样静默地看向手中的信。

倏然一滴泪砸落，洇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