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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一手抓住告努，另一只手中暗藏着的蛊粉，已经在向她抛洒。告努右手被外婆紧紧箍住，左手又被手帕绑着挂在胸前，一时竟难以应对。

　　难道这也在外婆的计划之中么？所以才不拆开她手臂上的包扎？

　　看来，外婆已经铁了心了，就算是把告努弄晕，也要把她送回现代去。

　　就在外婆要张嘴念咒之时，“住手！”伴随着草叶被踩过的声音，不远处传来一声喝止。

　　“少城主，就是她们！”那个收下银子的黑袍人，正向身旁的人汇报着。他弓着身子，眼睛盯着地上，看来，那位少城主官威不小。

　　告努暗道不妙，却也只能怪自己太磨叽。想来，那人此番去了这么久，原是去汇报去了——收了她们的钱，又把她们抓了给上级，两头吃啊……黑袍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下去吧。”少城主垂下手掌，轻轻向外挥了挥，属下拱手在上，不敢背对主子，是倒着离开的。

　　刚刚还在互相说服的祖孙二人，此刻转而一致向外。外婆没有继续对告努念咒，而是掏出了别的蛊粉；告努已然吹起了蛇哨，手伸进布袋子，快速掀开那些养蛇的罐子。

　　同为黑袍人，此人的官职显然要高得多，从他所穿的黑袍就能看出来——丝绸材质，金线封边，宽大的帽檐下多了一层遮脸的黑纱。因为那层纱，告努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伸出袖口、用来挥走下属的那只手：小麦色皮肤，手背青筋凸起，手指骨节分明。

　　形势一触即发之时，他用那只手拉下了帽子。

　　黑纱上移，缓缓露出他的脸：先是瘦削的下巴，再是紧闭着的嘴，然后是高耸的鼻尖……

　　当薄纱移到他鼻梁上那颗细小的痣，“停一下，外婆！”告努着急地大喊出来。

　　光泽柔和的丝绸，连带着朦胧薄纱，自他利落的短发上滑落，显露出男人的上半张脸：星目、剑眉，发际线中央微微向前伸出美人尖，像水墨画家信手撇了一笔。

　　“冉兴驰？”告努捂住因惊讶而张开的嘴，小声嘟囔着这个名字。

　　距离上一次见面，并没有过去多少日子，他竟已经升官晋爵了。也许是卧底鬼市需要他时刻紧绷神经，又或是向上攀登官阶太过耗费心力，冉兴驰的脸上，透露出一股极深的疲倦。那曾经照亮他脸庞的光，不知怎的，变得黯淡了。

　　对于告努那声轻唤，他没有回应。一时间，在场三人谁也没说话，刚刚还十分激烈的局势，一下子沉寂下来。微风拂过，来路上那大片大片的芭蕉叶不受控制地攒动着，发出不规律的摩擦声。

　　“外婆，这是冉兴驰，”告努握住外婆的手，稍微压低了声音，“他也是从现代过来的，混进鬼市，是为了查清楚黔川县人口失踪的真相。”

　　语毕，告努朝着黑袍人手下离开的方向望了望，走上前去，和冉兴驰小声沟通：“冉兴驰，这是我外婆，她，就是我来这里要找的人……”

　　“看来，我们都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听言，冉兴驰轻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而后，他挑了挑眉，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无意冒犯，不过我刚才偶尔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老人家，若如您所说，娥母已然失去神力，无法再差遣信使，那您何不与孙女一同回到现代去呢？”

　　天光被云层和树冠分割，落到老妇人脸上时，已然变为斑驳光点，衬得她的脸深一处浅一处的。她抬头看向说话的人，眼神却失了焦，让人怀疑，她所注视的，不是那个面色冷峻的年青男子。

　　那瞬间，她在看着别的什么。

　　她看见自己坐在院里的摇椅上——隔壁的老木工终于交货了，他一向慢工出细活，椅背倾斜角度、扶手打磨、乃至上漆……纵使她极为挑剔，也着实找不出毛病。已经长大成人的告努坐在木凳上，伏着身子，把头放在她腿上，正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再一眨眼，她又身处武举部落的花山会据点。夜郎国行将覆灭，巫祝已是耄耋之年，半只脚踏进棺材了，却还在为这人间劳心伤神；那些不及告努大的年轻姑娘们，一个个勇敢地奔赴前线……

　　她没得选。

　　“不，”老妇人淡然地吐出这个字，而后身子一斜，看向右下方的泥土地，“幺儿，你就当外婆，已经百年归天了吧。”

　　“叮铃铃，叮铃铃”，外婆胸前所佩戴的小银锁轻轻摇晃起来，她用粗粝的手将其按住，温柔地催促道，“好孩子，快去吧。”

　　“不！”同一个字，同样的坚决，“外婆，我不走。”

　　“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何必耗在这里呢？”外婆意欲上前拉住告努的手臂，“忘掉这里，就当是做了一个梦，听话。”

　　告努侧身避开了外婆的手——她不想被外婆下蛊：“不对，在夜郎国走了一遭，才觉得过去的日子，像是梦。”

　　“外婆，我一直没有勇气说，我退学的原因，我躲在家里的原因，我不学家族手艺的原因……那个来找你烧蛋看事的阿姨，她女儿是我的同班同学，他们欺负我……”

　　外婆抬起头来，强光照射着她的脸，那脸色却瞬间阴沉下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等孙女先说完。

　　“我本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直到，来了这里，我接触到了真实的世界，我收获了许多陌生人的善意——不然我都死过几回了，”告努的眼前闪过许多面孔，谒舍的中年人、村落的小女孩，还有其他的夜郎国子民，“更重要的是，我拥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无论那是好的，或是坏的。”

　　“外婆，我不想离开你，”告努捻着手中的天足蛊，当然，是很小很小的剂量，“同时，我也想为那些人，尽我所能。”

　　老妇人慈爱的目光在告努消瘦的脸庞上流转，暗自想道：“嗯，这段时间，幺儿瘦了，吃苦了，但也长大了。”

　　“好了，我知道了，”她一把握住告努藏有蛊粉的手，“下次搞小动作的时候，眼珠子不要乱晃。”

　　姜还是老的辣呀，想使一使小伎俩，却被外婆逮住了。告努觉得这午后恁地闷热，不，应该不只是因为自己羞赧难耐吧？面对外婆带有训导的目光，她移开视线，佯装看天，就见一片连绵的乌云正往这边飘来。

　　蛊女世家的家庭教育时间被男人的声音打断，“虽然有些冒昧，但是，我是说，难道你没有想过用下蛊之类的方法，反击那些同学吗？”

　　“啊？”这是告努从未想过的事。还好，外婆替她回答了，毕竟，这关系到蛊女的声誉，“不了解的人，往往觉得蛊是个坏东西。实际上，我的祖辈在传授蛊术时，第一句嘱咐便是，不可用来害人。”

　　男人的一声“嗯”闷在了喉咙，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外婆礼貌等待了片刻，见对方再无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