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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用找了,这画已经被我撕了。”张凝眉平静地说。
张凌汉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沈忠也走过来,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于是张凝眉将昨晚看到的一幕,跟他们复述过了,接着又向张凌汉与沈忠,表露了她三年以来,对于阿石的心迹。
据张凝眉所言,她曾经确实厌恶这个孩子,孩子没出生的时候,她日日诅咒,望他能死在她的肚子里。孩子出生了,她也没半点喜色,只是觉得既然已经产下,就好歹别让他饿死,也就是了。
对她来说,喂养这个孩子的感觉,还不如喂养一只狗。养狗至少还带着感情的,养他却浑身难受,因为一看到他,就让张凝眉想起那件丑事,以及她自己所受的那些耻辱。所以,在孩子一周岁前,张凝眉与其说是在养孩子,不如说是拿他来作发泄。
是的,每当张凝眉感到疲惫,感到愤怒和委屈的时候,她总是肆意地骂他,打他,她骂孩子就好像是在骂不公的命运,打孩子就好像是在打涂原那个畜生。
只是阿石这孩子从小就乖,让张凝眉难以找到骂他打他的理由。那么,她不骂不打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张凝眉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冷血的木偶。那孩子真不是她养大的,她只是往他嘴里塞了点粮食,然后就扔在床上地上不管了,长大是老天爷让他长大的,只要肚子里有食物,他就会长大,跟她这个母亲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还是这句话,在一周岁前,她养孩子所投入的感情,不如人家养一条狗。
但一周岁后,情况却慢慢起了些变化,原因是发生在县衙后院的那件丑事,在张凝眉心中的烙印越来越模糊了。
其实那件事,张凝眉本身也是没什么印象的,因为那天晚上,她喝得烂醉如泥,人又睡在漆黑的房间里,哪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只是凭涂原的交代,想像出来的。而这样的想像,又有多少切实的体会和印象呢?又如何经得起岁月的洗涤与冲击呢?
而此事所带来的耻辱感,也在持续地消退。虽然好事者们,对于张凝眉的笑骂,并未停息,但张凝眉本人却已经变得麻木而易于接受了。
于是张凝眉对于孩子的戾气,日益减少了,天然的母爱,便日益显现了。“阿石“这个小名,便是那时给孩子起的,之前从来没有像样地叫过他。
再后来,随着往事的进一步淡忘,张凝眉几乎不再将孩子与涂原这个畜生相挂钩了。其实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个涂原,唯一的一眼,就是那天早晨,在床上的一瞥,然而就这一瞥,也被时间洗刷得一干二净了。
最终,对于走出了阴影的张凝眉来说,这孩子已经跟涂原没任何关系了,他就是自己莫名其妙生下来的,父亲是谁,她没见过,而且听说,那人已经死了。这样也好,清清净净的,娘俩相依为命,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得了。
在张凌汉与沈忠从潼川府回来之前,张凝眉与阿石就是过着这种与世无争,苦中有乐的日子。在张凝眉看来,三年之前,孩子的整个生命,都比不上沈忠身上的一根毛,而三年后,至少孩子已经可以与沈忠放在一个天平上量一量了。
当然,如果说孩子是无辜的,那么沈忠无疑比孩子还要无辜。不管从感情上,还是从道义上,张凝眉都觉得自己是亏欠沈忠的,所以昨天,当沈忠下跪,求她抛弃孩子时,她同意了。然而昨晚,孩子的懂事又让她心疼不已。
想来想去,她最后的决定,就是不送孩子了,如果沈忠能够接受带着孩子的自己,她愿意一辈子当牛作马,报答沈忠。如果沈忠无法接受,选择离开自己,那么,她也只好认命……
沈忠听了张凝眉的这番心声之后,不知说什么才好,反正他眼中的光亮是彻底黯淡下去了。
“我回去跟家母商量一下,我自己也好好想想。”他面无表情地说完,就失魂落魄地朝门外走去。
这一去,便再也没有来过。
第十二章 变心
张氏父女再度听说沈忠的消息,已经是半年后了。
那是淳佑元年的十月十五日,刚刚吃过中饭的张氏父女,被一阵敲门声所惊动。张凌汉出去开了门,才知来的人是卫扬。
张凌汉对于卫扬的到访不无意外,因为卫扬所在的池头村,离这十里河村,其实挺远的。那么卫扬到此,大概也不是为了串门,而是有事了。
一问才知,是卫扬准备于十月二十日那天举行订婚宴,而卫扬双亲早亡,亲戚也没了联系,因此他所能请的,也就是几个朋友而已。
他是常年跋山涉水,独来独往,靠打猎为生的人,所以他甚至连朋友也tຊ没有几个。村外的,也就张凌汉与沈忠了。
而他在来十里河村之前,便是先去的沈家村。
“沈忠已经成为废人了,”卫扬伤心道,“听他们村里人说,半年前,他从你们家回去之后,就开始天天酗酒了,他不再做事,不再打猎,家里的吃穿用度,全靠他老母一人。我去的时候,他刚喝得大醉,烂泥一样躺着,反正我是请他来参加订婚宴了,但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就不知道了。”
张氏父女听卫扬这么一说,心里也都十分难过。
张凌汉道:“沈忠这孩子也是可怜人啊,你有空多劝劝他,让他振作起来吧。”
卫扬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我一个朋友能顶什么用呢。”
卫扬一面说,一面意味深长地看看张凝眉,把张凝眉看得直难为情。
“你们坐着,我去给你们煎茶。”张凝眉道。
卫扬道:“不用了,凝眉,我这就回去了。到时你俩都来啊,我走了。”
张氏父女一面答应着,一面便将卫扬送出了门口。然答应归答应,真到了十月二十日那天,去的就只有张凌汉一人了。
张凝眉一是要照顾孩子,不方便去,二是怕碰到沈忠,不知如何面对。
“你觉得你这样做对沈忠公平吗?”张凌汉问。
“这都是命。”张凝眉含糊其辞,算是作了回答。
张凌汉瞪了她一眼,愤愤地走了。
卫扬的订婚宴一共才请了两桌人,一桌是他的友人,一桌是池头村的几个长老。
与他订婚的姑娘名叫杨淑贞,五官清秀而体态娇小,站在如山一般健壮的卫扬身边,更显得她柔弱可人。
沈忠居然比张凌汉来得早,他见张凌汉来了,远远便从桌上起身,去迎张凌汉,虽然他与张凝眉之间似乎是缘尽了,但他对张凌汉父亲般的情义,却没有丝毫改变。
“如今再叫您丈人恐怕不合适了吧,”沈忠道,“那么,徒弟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您一声师父吧。”
张凌汉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要泄气,凝眉那边我再去说。”
沈忠道:“也不要太勉强她了,实在不行,就这样吧。至少我没对不起她,我问心无愧。”
张凌汉道:“我知道你问心无愧,所以你又何必天天折磨自己呢。你的事,我听卫扬说了,你年纪还轻,不能就这样倒下啊。”
沈忠好像又被张凌汉说到了痛处,愣了一会儿之后,眼眶便湿润了,他赶紧擦了擦眼角地泪水,强颜欢笑道:“卫扬的喜日,不快的事就不说了,免得扫了卫扬的兴。”
张凌汉道:“好,坐下来吧。等会儿喝酒,你克制一点,闷酒是最伤人的了。”
沈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凌乱的头发,不整的衣衫,沧桑的脸色,处处透着他的失意与潦倒,让张凌汉看着心疼。
一会儿,酒宴开动,两桌客人便随意说起话来。其中池头村的一个长老,先说了一件令张凌汉大吃一惊的事:老松岭又有采药夫失踪了。
这个采药夫是老松岭下方家村人,名叫方泊,三十左右岁年纪。他见老松岭已有三年多没闹虎灾了,而其他的樵夫,采药夫,也已经开始进山了,便心怀侥幸,忍不住去山上采药了。没想到这一去便再没有回来。
“老松岭那只虎还在吗?”张凌汉问。
长老道:“没听说被捕获或杀死啊,那就是还在呗。”
张凌汉道:“知县都不想办法捕虎了吗?”
长老道:“捕虎哪有那么容易的,何况老松岭又大,老虎往深处一钻,你又能怎么办呢?”
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