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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煜有些烦躁：“陆羲，进来。”

陆羲大约有些累了，听见他的声音顿了一下才应声：“是。”

外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陆羲就推门进来了，贺煜原本还想质问她的，可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个湿漉漉的枕头，嘴边的话怎么都没能说出来。

“皇上可是有吩咐？”

陆羲隔着两步远开口，语气平和，仿佛完全没察觉到他的烦躁。

贺煜纠结许久无奈似的叹了口气，抓住她的手就拉着她去了外殿，两个说闲话的宫人这次察觉到了他回来，已经闭嘴安安静静地在干活了。

冷不丁瞧见面前多了一双明黄的靴子，连忙就着跪地的姿势俯首：“皇上。”

贺煜没有理会，侧头看向陆羲：“宫里没有可以编排上封的规矩，他们交给你处置。”

宫人脸色大变，伏在地上哆嗦。

陆羲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浅笑起来：“皇上言重了，何谈处置，不过是些许闲话而已。”

曾经以为刺耳至极，现在听来，也不过如此。

贺煜却再次愣住了，陆羲不是大度的人，或者说不是随便大度的人，自己人的亏她吃也就吃了，可对上旁人，谁让她不痛快，她就会让对方更加不痛快。

不管是宫人，还是后妃，她素来不看身份。

现在她却不计较了。

贺煜心里越发不舒服，刚才压下去的质问又要涌上来，他真心实意地想问问陆羲，这些天到底在想什么。

可不等开口，他先察觉到手心的触感不对，湿漉漉的。

他还以为是陆羲手上沾了水没擦干净，可低头一瞧却是满手鲜红，陆羲流血了。

“怎么受伤了？蔡添喜，传太医……”

话音未落，陆羲就将手抽了出去：“不必了，些许皮肉小伤，哪配让皇上惦记。”

贺煜数不清多少次愣住了，陆羲不是个会刻意遮掩自己病痛的人，上次她被萧宝宝烫伤之后，甚至还抱怨过自己询问得太晚。

当时他怎么回答陆羲的来着？

他说，他能想起来问一句就不错了，哪有主子惦记奴婢的？

第113章奴婢已经学乖了

贺煜心口堵得厉害，当时说的时候不觉得如何，现在听见这话从陆羲嘴里说出来，他才知道原来如此刺耳。

“我当时……”

“皇上，”蔡添喜忽然进来，“庄妃娘娘来了，说要见您。”

贺煜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庄妃会来他并不奇怪，先前他让陆羲整顿尚宫局的时候，就猜到了消息一旦传出去，庄妃会坐不住。

可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沉不住气，今天就来了。

该不会还存着别的心思吧？

他想到了那个还没审问出来历的太监，脸色微微一沉，可在科举舞弊彻查的档口，他不能打草惊蛇。

他看向陆羲，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了：“你……”

“奴婢告退。”

陆羲识趣得很，没给贺煜为难的机会，话音落下便退了下去，贺煜嘴唇开了又合，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才语气复杂地开了口：“她最近，是不是变得太懂事了？”

蔡添喜也跟着看了一眼陆羲的背影，语气有些复杂：“是安静了些，可人都会变的嘛。”

是吗？

可陆羲的变化，怎么让他觉得这么不痛快呢？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发了会儿呆，回神的时候瞧见庄妃还没进来，顿时有些不耐烦：“不是说庄妃来了吗？她人呢？让朕等她，她好大的架子。”

蔡添喜知道他这是有些迁怒了，不敢耽搁地开门去寻了人，可却没能在院子里看见庄妃的影子，他不由一愣：“皇上，是不是等得太久，庄妃娘娘就先回去了？”

贺煜拧眉朝看了外头一眼，却一下就瞧见陆羲正蹲在地上捡什么东西。

他的烦躁不翼而飞，耐下心来眯着眼睛仔细看，一连瞧了几眼才认出来，陆羲捡的是一颗颗的凤眼菩提佛珠，但这东西十分稀罕，以陆羲曾经的身份有这么一串倒是不稀奇，可现在她能去哪里弄？

还弄断了。

他略有几分好奇，索性抬脚走出去，却刚到门口就瞧见一道人影自廊下走到了陆羲身边。

是庄妃。

原来她没走，只是站在廊下，才让蔡添喜没瞧见。

贺煜只当是她是要去帮忙，也没有在意，可下一瞬就看见庄妃抬起脚，重重踩在了陆羲手背上。

他瞳孔一缩，只觉得那一脚像是踩在了自己心口上，他不自觉浑身一紧，呵斥声脱口而出：“庄妃，你在干什么？”

庄妃大约没想到他会出来，愣了一下才挪开脚转身朝他看过去，她显然想维持平静，可脸色还是有些发白，也并不敢直视贺煜的眼睛：“是陆羲姑姑弄坏了臣妾要送给太后的凤眼菩提，珠子撒得满地都是，臣妾便让她捡起来，但她捡得太慢，臣妾才想来帮忙的。”

贺煜脸色漆黑，帮忙？你就是这么帮忙的？

他大步走了过去，陆羲已经站了起来，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庄妃。

贺煜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已经肿了起来，手背上印着半截清晰的鞋印。

再加上之前受过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鲜血混着泥土，看着十分凄惨。

“先去看看太医……”

陆羲仿佛没听见，仍旧看着庄妃。

贺煜心里一凸，陆羲不会是气疯了，想要在这里和庄妃动手吧？

他倒不是护不住她，可他有什么理由为了她和王家撕破脸？

抓着陆羲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陆羲，不要胡闹。”

陆羲微微一愣，随即扭头看过来，这还是这几天以来，她头一回正视他，可贺煜却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他不想在陆羲眼睛里看见委屈和控诉。

然而陆羲的目光却很平和，贺煜以为的情绪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她甚至还浅浅地笑了一下。

“皇上不用着急，”她轻轻开口，“奴婢不会做什么的。”

贺煜没想到她竟然会是这幅反应，一时有些怔愣：“你说什么？”

陆羲慢慢将自己的手拽了出去：“奴婢说不会对庄妃娘娘做什么的，所以皇上不用着急警告。”

她慢慢后退一步，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话音落下，她真的转身就走，果然一点计较的意思都没有。

贺煜心口却陡然跳了一下，莫名糟糕的预感涌上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陆羲：“等等。”

陆羲停了下来，她脸上仍旧没有别的情绪，平和得近乎诡异，贺煜却陡然想起来，他其实很久都没看见过陆羲别的表情了。

不管是挑衅的，隐忍的，还是生气的，他都很久没看见过了。

以往他只觉得不喜，可和现在的一对比，却充满了生气。

如果非要在两者之间选一个，他宁愿她和以前似的，现在这幅平和的样子让她整个人都虚假了起来，哪怕贺煜现在就抓着她的手，心里却没有一丝人就在自己身边的踏实感。

“打回去。”

他忽然开口，明知道后果会很麻烦，可他还是没能忍住。

庄妃一愣，脸色陡然变了，但开口的却是她身边的藤萝：“皇上，我家主子是后妃之首，你怎么能让一个宫婢动她？！”

贺煜仿若未闻，直勾勾地看着陆羲：“她怎么对你的，你就怎么对她，打回去。”

陆羲又怔了一下，却是慢慢挣开了自己的手：“皇上说笑了，奴婢怎么能记恨主子呢？”

贺煜微微一颤，心口再次被刺了一下，这句话好像也是他说的。

“陆羲，我……”

“奴婢已经学乖了，”陆羲后退了一步，她仍旧平和，曾经那么明明白白显露在他面前的委屈和难过，现在都被她收了起来，她平静得仿佛一个没了情绪的瓷娃娃，“皇上可以放心，奴婢以后都不会再招惹皇上的人。”

第114章是朕把她逼成了这幅样子

陆羲走了，一路上头也不回。

贺煜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脏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蔡添喜担心地看过来：“皇上，您还好吗？”

贺煜回神，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陆羲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上面，让他不自觉攥紧了手指：“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现在的陆羲，懂事的简直让他觉得陌生，仿佛真的变了个人一样。

一向会说话的蔡添喜这次却迟迟没开口，贺煜侧头看过去，对方这才叹了口气，片刻后却又堆起了笑：“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

贺煜眉头拧紧，这算哪门子的好事。

蔡添喜姿态越发谦卑：“皇上以前不是总嫌陆羲姑娘主意大，不听话吗？现在她不和旁人计较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不是如您所愿了吗？当然是好事。”

贺煜却被说得愣住了，他想要的陆羲是这样子的吗？

他怔怔回想，打从陆羲进宫时的桩桩件件逐一闪过脑海，原来陆羲变成这幅样子，真的是他一步步逼出来的。

是他一次次的苛责，一次次的羞辱，逐渐熄灭了她眼里的光。

他忽然想起来，陆羲其实挣扎了很久，尝试过和他和解，也将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告诉过他，但他都刻意无视了。

所以现在，陆羲如他所愿，只把他当成了主子，不亲近不远离，不爱慕不憎恶……她再也不会越雷池一步。

他曾经信誓旦旦说过，会让陆羲学乖，会让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会磨去她的骄傲，现在，他做到了。

把她从骄傲矜贵高高在上世家贵女，变成了忍气吞声苟延残喘的奴婢……

可他为什么不觉得痛快呢？

不止不痛快，心口反而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的生疼。

“皇上？”

大约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蔡添喜又喊了他一声，但这次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提醒。

贺煜这才想起来，庄妃主仆还在。

他闭了闭眼，压下了心里的难受，侧头朝庄妃看过去的时候，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这里闹事。”

庄妃知道他已经被激怒了，不敢和他对着干，示弱似的屈膝跪在了地上：“皇上息怒，臣妾方才是不小心的，没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