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挂掉电话，我一眼就看见了儿子颜远。

他穿着校服，背着一个黑色的包，红着眼站在玄关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着我，他顿时满脸仇恨，仿佛看着一个仇人：

「为什么连选文理科这种事，你都要干预我？」

「从小到大，你都只让我学习，你在乎过我自己真正的想法吗？」

「你真的让我觉得窒息透了！」

「我是你的儿子，不是一个只能学习的应试机器。」

……

我取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激动个什么。」

「不就是选文理科的事吗，徐老师和我说了。」

「你想读什么就选什么，不用我同意。」

儿子一脸惊愕，仿佛我在骗他。

「不想学那就不学，」我继续道，「以后你人生的每一个决定，都与我无关。」

这话我说得真心实意。

颜远是我唯一的儿子，上辈子我对他掏心掏肺，什么都想管，也什么都管得太多。

因为自己是农村家庭里考出的第一个大学生，一路成长得跌跌撞撞。所以儿子一出生，我就提前规划好了他的路。

从启蒙开始，他每个学习阶段的老师，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

别的小孩还在玩闹时，他已经在市里跟着名师上课、培训、参加比赛。

除了一年十几万的补习费，周末也是我驱车来回两百多公里送他，坚持了一年又一年。

我向来觉得，前面苦一些没事，人生本就是先苦后甜的。

毕竟人生的主动权，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躺平就能获得？

「你不就是威胁我吗？」儿子突然大吼了一句，然后摔门回房了。

我叹口气。

儿子以为，我在和他说气话。

3

周六早上，儿子知道爸爸颜华要来，一直阴沉沉的脸色瞬间放了晴。

他开心地回卧室换衣服，哼着歌洗漱。

九点，颜华风尘仆仆出现在门口。

刚推开门，行李箱还没放好，儿子就兴奋地扑到了他身上。

颜华也伸出手，两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儿子，瘦了。」

分开后，颜华一边拍他的肩膀，一边从行李箱里掏出带来的礼物。

球鞋、衣服、网球拍等，以及一部手机。

儿子拿着手机，两眼发光：「爸爸，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他声音又低沉下来：「手机影响学习，妈不会让我用的，你拿回去吧。」

「我给我儿子买的，凭什么不能用？」颜华故意提升声音，「她就是这样，这不行那不行的，有毛病。」

「天天就知道学习，别把我儿子学傻了。」

儿子叹口气，还是没舍得把手机放下：

「爸，还是你对我好。」

多么一个感人的场景啊，我忍不住啪啪鼓掌。

这么多年来，我对儿子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

但儿子始终觉得，一年见不到几次的爸爸才是他生命中最爱他的人。

相应地，他的妈妈我，就是他生命中的恶魔。

更是他生命中一切不幸的源头。

我微笑着回到房间，拿出昨天拟好的离婚合同放到茶几上：

「颜华，来把这个签了。」

儿子离得最近，看见封面的字后，立即噌地就跳了起来：

「妈！你什么意思，居然要和我爸离婚？」

「这么多年，爸辛辛苦苦为家里赚钱，忙到每个月连家都没空回几次。」

「我爸这么好的男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4

说完他扭头看向颜华：「爸，你也不会同意吧？」

颜华一脸喜色：「好儿子，去给爸拿支笔来。」

儿子愣住了。

颜华拍拍他的肩膀：「你妈这种性格，不只是你，我也早就受够了。」

「那我呢？」儿子突然问，「你们离了，我怎么办？」

「我肯定要你，」颜华拍拍他的肩膀，「只要能争到你的抚养权，我净身出户都行。」

儿子眼圈都红了，感动地看着他爸：

「不，我会和法官说明，我就只跟着你。」

两个人又抱在了一起，颜华看着我，满脸得意，一副「我就知道儿子会选我」的模样。

我一点也不意外。

上辈子，儿子那么恨我，除了我控制欲太强，还因为他爸的死。

高考前一个月，颜华在公路上开车逆行，与一辆大货车相撞，车子瞬间起火自燃。

送进医院时，他还活着，但是比死还难受地活着——除了身体和大脑器官受损，全身皮肤重度烧伤。

即使抢救过来，也不如死了。

最后，我在放弃治疗书上签了字。

为了不影响儿子考试成绩，一直到高考结束，我才告诉他。

儿子崩溃了，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孝子，连爸爸生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也是从那时候起，儿子便彻彻底底把我当作了仇人。

他恨我瞒着他一切。

他恨我对他爸见死不救。

他更恨我，把学习放在他人生一切事情的前面。

所以我后来得绝症，他说我应得的。

嗯，我确实应得的。

谁让我生出了这么一个畜生？

……

看了这么久父慈子孝的戏码，我不得不开口：

「停会儿，让我说几句。」ӰƵ

「首先，这房子本来就是我的，当初咱俩结婚，你家一穷二白，什么也没出过。」

「其次，」我笑着看向我的好大儿，「谁说我要你的抚养权了？多大脸啊。」

5

颜华没想到我居然没和他争儿子的抚养权，喜得像中了五百万。

儿子自小出了名的优秀，全市考试屡屡拿到第一。

外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状元苗子，以后前途无量。

和颜华的那个私生子完全不一样。

上辈子，我没有告诉儿子颜华的车祸，自然也没有告诉他颜华的不堪——

在颜华车祸住院时，我碰见了一个来看望他的女人。

那个女人带着一个八岁的男孩，紧紧拉着我的裤脚，当着全医院的人给我下跪。

她说，这是颜华和她生的儿子。

颜华死了，家产也该分她们一半。

……

无人知道那段时间，我又经历了什么。

我以为颜华一直因为儿子的教育问题，所以才与我不和，以至于要闹着离婚。

为了让儿子不成为单亲家庭，我上辈子一直只是和颜华分居，绝口不同意离婚。

没想到他打着外调工作的名义，在外面金屋藏娇，私生子都上小学了。

这样恶心的一个人，还是儿子心里举世无双的好爸爸呢。

既然如此，他想跟着他爸，就跟去。

我就要让儿子满心欢喜地去他爸新家里，追求他想要的自由。

不过，等他发现自己的好爸爸居然瞒着他，早就有了新的妻子，新的儿子。而他，才是那个家庭里的外人时，那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

想想，就觉得期待极了。

6

颜华带着儿子玩了一整个周末。

直到周末晚上，儿子想起要写作业，才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儿子敲我的房门时，我还在写教学论文。

打开门后，他生气地问：「你为什么没给我们做晚饭？」

我反问：「你们没在外面吃？」

颜华最喜欢带着儿子下馆子。

以前我常常不同意，觉得外面做饭不卫生，只准他回家里吃饭。

每次哪怕他回来再晚，桌面上饭都是热的。

这周，我决定让他尽情享受和他爸相处的时光，自然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我要回来写作业啊。」儿子边说边看着我，一副等着我去厨房给他们做饭的模样。

我坐着没动：「饭菜就在冰箱，你想吃可以自己热。」

「不是你说做家务耽误学习？」他质问。

「都耽误这么两天了，再耽误这一会儿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就考不上大学了？」

这话一说完，儿子脸色就黑了：

「难道就因为和我爸离婚，我就不是你儿子了？连顿饭都不愿意做了？」

「是我儿子，也要做自己的事啊，」我继续道，「况且，你不是最讨厌我包办你的事了吗？」

儿子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是讨厌你只让我学习，但我不讨厌你给我做饭啊？」

这一刻——

我突然明白了儿子想要的自由：

他想要做的事情，我必须无条件支持；他不想做的事情，我则要无私奉献，替他代劳。

我笑了笑，摇头没说话。

儿子吼道：「你看你老了，我管不管你！」

说完把门一摔，走了。

7

我和颜华开始办起了离婚程序。

儿子似乎好几次想提起这个话题，最后又选择了闭嘴。

因为儿子还要在我们的学校高考，而我的房子离学校很近，因此高考结束前，他还是和我住一起。

不过，他彻底和我赌上了气。

平常一回家就把房门一关，打定主意不和我说一句话。

我已经习惯了。

况且，不给他洗衣服做饭、分析试卷、监督他学习、不用每周开车送他去市里培训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