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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来一名衙役,命他随主持回佛寺,等将尸体处理好,再带人去佛寺盘查。
安顿好,一干人打道回府。
魏子安去驿站放了行囊,洗漱干净后,策马到官府。孔怀英正处理日常文书,魏子安不过一仵作,不敢打扰。他转道去内衙,站在角落,听那儿的听差们吹了会儿牛皮。嘴里的无非是赌桌上的坏手气,窑子里的水灵娼妓,苏州府内哪村的谁是个刺头,自己狐假虎威耍了什么威风……
听多无聊,魏子安打了个哈气,问唱报的要来验尸记录。他抄录了一份张贴在衙门的大门口,万一除了那和尚,还有符合条件的人员失踪,家人也好过来报案。
待孔怀英处理完公事,两人出门吃午食。
日头升到穹顶,打背后照过来,人影摔在石板路,瘦长的两条,肩并肩,脑袋朝下,如同倒吊着的死囚,勒住了脖子,捆住了手脚。
孔怀英虽说为官清廉,又被妻子管着,兜比脸干净,但较之仵作,还是富得流油。
他主动请客,拉魏子安进到一家酒肆,选了一处靠窗的桌子坐下。窗外栽种一棵玉兰树,枝干已抽芽,将发未发。午时的酒楼吵吵嚷嚷,孔怀英叫了好几次,才叫来跑堂。他要了两碗三鲜大面,半只酱鸭,一碗猪头肉,再加一盘满当当的清炒蚕豆。
酱鸭是熟食,最先上来。魏子安将第一筷让给了孔怀英,见他吃了,自己才动筷。鸭皮油亮,放进嘴巴里一嚼,咯吱咯吱响。
孔怀英拿筷子灵活地夹出嘴里吃干净的鸭骨头,问对面人:“子安,你从九江府过来,路上可还顺利?”
“还行。”魏子安淡淡说。“路上险些遇到拦路的强盗,还好马夫老道,临时改路走了小路。”
“哈呀,世风日下。”孔怀英一拍大腿。“本以为扳倒了严党,天公能为之抖擞,如今想来,分明是我等一厢情愿。”
说着,蚕豆与三鲜大面一齐上来。白瓷大碗内,一团热气直往上升,黄橙橙的鸡蛋和白中透黄的蛤蜊窝在水汽里,像刚从草地里开出来的野花,甚是讨喜。可惜店家吝啬,只给了一对虾,个头也不大,外壳鲜红,缩在滚烫的面条下。
孔怀英把鲜虾挑出来,咬掉头,吸了口汤汁,直说鲜。
“话说孔公,今天来的这个主持,我怎么想怎么蹊跷。”魏子安的筷子伸向酱鸭。“按理说,僧人下山采购,都是当日去、当日回。再不济,也是今天去,明天回。结果那主持说,这位净业和尚,下山三天没回来,全寺上下最先发现的是烧火的小沙弥……而他知ʝ道后,也不急着报案,直到我今日过来复检……”
“你瞧见他的鞋了没。”孔怀英冷不丁问了个不相关的话题。
魏子安摇头。
“鞋很新。”孔怀英不紧不慢地说。“他从山上下来,走到衙门报案,鞋面却干干净净,不应当。而且他的鞋新,袈裟却像洗过了很多次。哪怕说是为了见官差,也应当先想着穿一身新衣裳,而不是换一双新鞋。”
“冒认尸体?”
“不一定,得去了佛寺才知道。”孔怀英思忖片刻,又说。“子安,你与我初来乍到,我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个当地人与你我同行,免得犯了忌讳。”
“那几个衙役不都是当地的?”
“唉!我是说能拿主意的。”孔怀英说。“我在苏州府曾有一位旧相识,可惜几年前因病去世了。昨个儿我见了他的儿子,才秀明达,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孔公,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毕竟是旧友之子,明年又要去考会试。”孔怀英笑笑。“等结案,我想带他一起去拜见知府。”
“等结案再说吧。”魏子安低头,望着面条。“尸体您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还放在河边,再放真炸了。”
“哎哎哎,吃饭呢。”孔怀英埋怨,筷子敲敲碗边,叮咚作响。
他扬起手,换成汤匙,一边舀蚕豆,一边同魏子安说:“我已经派人去敛尸,冲洗后搬回衙门,存入冰窖,等结案后再安葬。你如果还有疑虑,想再验尸体,趁早。等冻成一块死肉,就真什么都瞧不出了。”
“是,”魏子安颔首。
“好了,子安,先吃饭。”孔怀英道。“晚上到我家喝酒,月娥亲口说的,你可不许推脱。”
提到姜月娥,魏子安一愣,不由低下脸。
“夫人可还好?”他问。
“好着呢,就是怀着孩子,脾气愈发坏了,”孔怀英笑着说。
“那就好,那就好,”魏子安喃喃,夹起一筷子三鲜大面。面提得太高,一片笋干溅出来,掉到地上,他赶快俯身捡起,塞进嘴巴里,好似吞下了个秘密。
第七章 昙花记 (上)
吃饱喝足,孔怀英结账,与魏子安一道离开酒肆。
午后天光甚好,全然没了清早湿漉漉的郁气。两人一肚子饭食,胀得慌,又遭这暖融融的太阳一晒,更是头晕脑胀。孔怀英是当老爷的,迟些回去也没人敢说,而魏子安刚被调来苏州,身旁这位顶头老爷忙着赏春,不着急回衙门,他更不必担心,乐得自在。
是时春风拂面,行人如织。孔怀英见了,不由迎风击掌,轻声哼唱:“悲来有今夜。运去没明朝。恩情那得恋。歌舞为谁娇。容华谢桃李。憔悴掩蓬蓄。恨无情抔士。断送几英豪。今古价有谁逃。”
唱罢,他又大笑着同魏子安说:“苏杭历来便是腐化堕落之地,古人诚不欺我。”
也不知溜达了多久才回衙门,午后的时光过得极快。
魏子安本想借口收拾行囊,推掉孔怀英的邀约,可拗不过他拿老爷身份压人,只得翻身上马,跟在他的车后,进了宅院。
姜月娥见了魏子安,福了福身子,亲昵地唤了声“魏哥”。
进了厅堂,各自落座。
姜月娥唤来阿紫奉茶,自己则赖上圈椅,胳膊倚靠着扶手,与魏子安聊了些近况。
魏子安的父亲曾是姜家的管家,深得器重,魏子安自然成了姜家长子的伴读。姜月娥幼时顽皮,爱与几位兄长一同玩耍。一来二去,魏子安便与她以兄妹相称,给她买糖人,叫她骑在肩上四处跑。
等到魏子安年满十二,父亲想叫他学一门谋生的手艺。也是承蒙姜家人的恩惠,他花了些银钱,将儿子送进官府里,跟着仵作学验尸。虽是贱差,俸禄勉强糊口,但相比跟在贵人的屁股后头溜须拍马,要自在太多。
两人也因此断了联系。
再见面,是十三年后。
孔怀英被调到九江府任职,因一桩杀妻案,与身为仵作的魏子安结识。两人一见如故,孔怀英不讲尊卑等级,爽快地请他回家做客。等人到了,已为人妻的姜月娥一见,不由惊呼,“啊呀,魏哥!”……
聊着聊着,月亮渐渐从云层里亮起来。厨娘做好饭,几人移步膳厅。上桌,阿紫点起油灯,人的影子刹那间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