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昀廖永强长篇免费小说 女娲之死全文完整版阅读
他早早就买了不少书,去了解孕检与生产的事。他知道,夫妻俩都是 O 型血,孩子就不可能不是 O 型血。
可他是 B 型,不是 O 型,为什么?
疑心和上瘾很像,开始只是一个简单的念头,之后却与日俱增,逐渐长成一个黑洞,日夜折磨着他。他相信李亚茹的为人,也相信他俩的感情,可他越阻止自己去想,他就想得越厉害。男人对后代的疑心,与女人对男人的疑心一样,都是刻在基因里的。
他常常想,会不会是检查出了问题呢?可又不能再给胎儿做一次检测,羊水穿刺本身就有危险。他不想让妻儿涉险,于是只能一直安慰自己,肯定是检查出了问题。可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让他骗无可骗。
那是一个月前的一天傍晚。
贝雯因为怀孕,家里天天炖煮了燕窝,给她安胎。贝雯惦念表姐,常常约她去家里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就是请她一同吃些补品。那天吃完了燕窝,恰好下了点小雨,李亚茹便被贝雯留下吃晚饭。张晓彬只好自己在家煮面凑合。平时少进厨房的他,竟然找不到盐罐醋瓶。他东翻西找,柜门被他一个个打开,忽然一只藏在头顶柜橱深处的红色塑料袋,引起了他的注意。
柜橱里都是些瓶瓶罐罐,各种调味用品,偏有一只塑料袋支棱着两只环扣,放在顶里面。透过塑料袋,隐隐能看见里面的盒子撑出锐利的一角。
张晓彬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预感如同乌云似的笼罩上来。他不想去查看了,可还是缓缓伸手,把塑料袋拎了出来。这一步步就好像有人操控着他,打开塑料袋,把里面的两个盒子拿了出来。
盒子没拆封,一看就知道是药,名字太繁琐。一盒叫米非司酮,另一盒叫米索前列醇。他看着两盒药愣了好久,一行一行细读了包装上的小字才明白,那是两盒口服打胎药。
一股气从张晓彬的心肺之间泄了出来,他久久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凝聚起一个念头——千辛万苦才怀上的孩子,老婆李亚茹怎么会藏着两盒打胎药呢?
长久以来的疑心终于找到了一个泄洪的出口,无数念头喷薄而出,在张晓彬的脑海里决了堤。过了许久,念头在终于疲倦地平缓下来。那时,他心里只剩下一种念头——这孩子不是我的。
他想找李亚茹问个清楚,可他不敢,他不知道会问出什么来。那天李亚茹回家,他什么也没说,默默躺下,心里琢磨了一宿。第二天,他先到厂子里,跟杨超请了半天假,接着就去找了一个人。
“找谁?”庄昀问。
“一个……很多年前的工友,叫陈飞。”张晓彬说着,低下了头,沉默了好长时间。强子见状,极有经验地点了根烟递给他。烟和酒是男人说话的引子,心里埋的事儿越多越好使。
果然,三口烟下肚,张晓彬接着说起了陈飞。
他和陈飞是几乎同时间进的汉阳厂,他们一起当了学徒工,但那时候两人交集不多。陈飞是个张扬的人,和沉默寡言的张晓彬不是一类人。他爱喝酒,也爱交朋友,当学徒的时候总有各种人到厂里来找他。车间外面喊一声,他二话不说,扭头就勾肩搭背跟人去了。
八十年代中,中国的工厂待遇不错,每间厂里总有几个这样的人。他们自以为切中了时代的脉搏,烫着爆炸头,穿着喇叭裤,扛着录音机,横行无忌。他们以为这样的好日子永远没尽头。
陈飞最出名的事就是他曾和他的狐朋狗友打赌,让他们猜,今天他口袋里的钱,够不够买一只金戒指。朋友都说不可能,他把这个月的工资往外一掏,扇子似的在手上拍打着就进了金店。出来的时候,食指上已经套着一只金圈儿。那时候一只金戒指也要大几百,他买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他其实不喜欢这玩意儿,老爷们儿戴戒指,只为在朋友面前露一回脸。新鲜了一周,转手就送人了。可这件事让他在工人阶级之间声名大振。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社会开放了,人就好像关久了的动物,生猛的很。落实到行动上就是,男人爱打架,女人爱睡爱打架的男人。陈飞就是个爱打架的男人,所以不论男女,都很喜欢他。他也确实有点假仗义,不吝钱财,爱给人平事儿。一直到九十年代中,他都很吃得开。
他也谈过几个正式的朋友,但都吹了。他玩性大,对感情也不太当真。女人和他睡睡可以,但真要嫁,谁也不是傻子。所以他也一直没结婚。再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相约九八”了。陈飞所熟悉的一切都在那一年戛然而止。下岗潮来了,他是第一批走的。
陈飞走的时候还是很潇洒,拿着买断工龄的钱,在一家大馆子里请了全车间的人吃饭。他扬言,自己找好了路子,要去南方做大生意。大家纷纷祝贺,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
他走之后,张晓彬一直也没见过他。两人也并不像庄昀所说的那样,一直保持着联系。是直到两年前,两人竟然又奇迹般的遇上了对方。
那天遇上,竟然是因为陈飞偷了张晓彬的钱包。
陈飞
那天是个周末,张晓彬陪着老婆逛商场,李亚茹忽然想吃商场一楼的烤肠。那家烤肠号称是从台湾来的,价格不算贵,但人多到要排队。张晓彬转身就去买,好不容易排到了他,他举着两根烤肠找钱包,左摸右摸也没摸到。他估计是落在媳妇儿那儿了。说要上去拿钱,老板让他把肠搁下,拿了钱下来还得重排一次队。
正在窘迫的时候,他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颗熟悉的爆炸头,那人恰好也转过脸——陈飞。陈飞也看到了他,两个人对了一眼,张晓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举手冲他挥了挥。
他看见陈飞愣了一下,然后急忙扭过头,没入人群。张晓彬顾不上他,手里还举着烤肠。后面的人都开始吆喝,没钱就赶紧走,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张晓彬也急得转圈,最后没辙,只能把烤肠放下。正当他把烤肠递给老板时,自己的钱包却被递到了面前。
“哎,你钱包掉了。”陈飞举着钱包,一脸不忿的拽样。
张晓彬赶紧付了钱,其实他当时已经反应过来了,钱包是陈飞偷去了,但他没好说破。陈飞扭头就要走,张晓彬忽然发现,他的爆炸头中间已经透着头皮,背影竟然还有点驼。两个都是三十六七的人了。他紧赶了两步上去,拍他一下,说:“陈飞,你不记得我了?我,彬子。”
陈飞的背影在那僵了几秒,转过脸来一脸坏笑:“嘿,是你啊,在哪儿发财?”
“我能发什么财啊,还在厂里呢。”张晓彬从钱包里拿出五百,“谢谢你,捡到我钱包。”
陈飞看到那五百,脸一沉,挤出个冷笑:“怎么,彬子,瞧不起我大飞。帮你捡个钱包,还领赏钱?”
张晓彬笑了:“哪儿的话,这不是谢你么。那这样,我请你喝酒,这总行吧。”陈飞看着张晓彬一脸真诚,也就没推辞。
那天晚上,两人去了家川菜馆子。张晓彬没想多喝,就完全是想帮他一把,也算认识了一场。可陈飞喝了二两之后,就停不下来了,拉扯着张晓彬,一直喝到深夜。用他自己的话说,太多年没痛快喝过酒。张晓彬想,不是没酒,是没朋友。他能觉出来,陈飞的酒里,全是孤独。
那天喝完走得时候,看着陈飞摇摇摆摆的背影,张晓彬忽然觉得心酸。当年多光彩的人呐,自己都只能仰视,到今天,连喝一口酒的朋友都没有。人一辈子几十年,浮呀沉呀,谁说得准?
再会打架的人,也还不了命运的手。
张晓彬手里攥着钱,临了都没给出去,怕蛰伤了他。一顿酒,对他来说似乎已经足够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飞还是陈飞。走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当年ᴊsɢ总能在他嘴里听到的话:“以后有事儿,跟哥们儿说。”
这完全是一句醉话,张晓彬当时丝毫没往心里去,只是感慨,人有的东西可能永远不会变。毕竟,一个扒手能帮他什么忙。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都是两说。
可就在那个他辗转反侧的夜里,他想起了陈飞。现在还真有一件事,他想找陈飞帮他。李亚茹的事他不敢对任何人说,从小他妈就告诉他,家丑不可外扬。已经是寡妇家的孩子了,夹着尾巴过活还嫌夹不紧,让人戳了脊梁骨。自己再到处说,还活不活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张晓彬有种直觉,他敢和陈飞说。可能因为他孤独,也可能因为些别的。
人可是不好找,张晓彬请了几次假,撒谎是老婆怀孕检查的事儿。杨超给予了充分的理解,跟他说:“没事,孩子是大事,厂里有我。”弄得张晓彬还有点内疚。
最终,凭着那天晚上的只言片语,张晓彬找到了陈飞。他见面就明说,他老婆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他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陈飞愣了,没想到是这事,他低下头抽了根烟,烟烧尽才回答说,行。一个字,足够了。张晓彬让他尽可能的盯着李亚茹,如果她要和奸夫见面,一定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