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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大公子,生来金尊玉贵,素来霸道无礼,他大抵如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最简单不过的问题。
他们好似又回到了雪岭驿站,仍旧围在火炉旁推心置腹地谈话,烤着板栗,温着松子酒,那时他说,“小玖,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那时的雪岭就像个小兰台,她与槿娘在驿站吃得白白胖胖。
若那时她没有走,就不会再遇见大表哥,就不会再遇见谢玉,就不会再死那么多的人。
若是那样,那她会养好身子,以后还会再做一个母亲。
那人茫然失神,“我果真有那么差么?”
他也许在问小玖,也许在问自己。他那样骄傲的人,大抵是从未怀疑过自己。
小玖心头酸涩,“公子是人中龙凤。”
那人怅然阖上眸子,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小玖心中一疼,抬袖为他拭去眼泪,“小玖走,不是不喜欢公子......”
不是不喜欢。
第210章宰了,喂狗
他身量太高,她须踮着脚。
可不是因了不喜欢,那到底是因了什么。她没有说下去,他也不再问。好似她说下去也好,不愿说下去也罢,他茫然失神地立在那里,好似被人抽走了三魂六魄。
他心里的困惑太多,也许并不是只为了等某一个答案。
他好似正垂眸看她,但目光好似已从她的眼里穿透了过去,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在看。
他手中握着千军万马,也握着千千万万人的生杀之权,他处在权力场的中央,他一声令下,就能伏尸百万,他这辈子好似做什么都如运诸掌。一个有雄才远略纬武经文的人,他大抵从没有什么困惑。
这一年来,小玖见过公子谢璋千万般的模样,却独独不曾见过他似此时这般。
他此时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与她一样孤独的人。
他也许是孤独的吧?
他原本会有一个孩子陪伴,听他诉说所有心里的话,但如今已经没有了。
那以后呢?以后也许也不会再有了。
小玖也不明白为什么,面对这样的公子谢璋,她的心里亦是十分难过。一双眸子红红的,扑簌扑簌滚下了泪来。
她身上没有力气,因而靠上他的胸膛。
她的颅顶只达到他的胸膛,因而她不知道她说的话能不能被他听个清楚。
她低喃道,“是因了小玖低贱,肮脏,不敢留在公子身边。”
他也许听见了罢?
因为他不久便抬起了手来,那只能握千军万马的手此时轻轻扣住了她的脑袋,他的声音飘忽着,微微嘶哑,好似也没有什么气力,“你恨我入骨了罢?”
他的困惑有许多,这是他的困惑,焉知不是小玖的困惑?
但他实在是一个过于复杂的人,小玖对他亦是有千头万绪,不是一个“爱”或“恨”就能说个明白。
此时此刻,眼前目下,唯有心酸心疼独占心头,“小玖怎会恨公子?”
他恍然说道,“我使你自戕。”
他也许好好想过,他给的爱她怎么竟不要,他大抵是想明白了,因而才放她离开兰台。可她走了之后呢?他又不放心、不舍得,因而去追她。
他是天之骄子,未来的君王,他想不明白,他要的人怎么会不要他。也想不明白与一个败兵之国的沈宴初相比,自己究竟差在了哪里。
小玖抓住他的衣袍哽咽,“不是自戕,是自证清白,是宫里的嬷嬷冤枉小玖......”
她十分委屈,“是公子不信小玖,但小玖不恨公子。”
大概这个回答使他稍微宽了心,那人低低一叹,“信你,信你。”
信她便好。
她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头昏脑涨使她有些支撑不住,她便用力抓住他腰间的衣袍,那人约莫也知道她此时虚弱,因而问了一句,“你累了吧?”
小玖如实应道,“头很疼。”
那人恍恍惚惚地拦腰将她抱上了卧榻,他这一夜就好似一个没了灵魂的木偶。
这温软的茵褥锦衾很快使她的不适缓解下来,但那人只是坐在案前,眸子低低垂着,没有看案牍,也并没有说什么话。
不久有人在帐外禀道,“公子,药煎好了。”
“哦。”他应了一句,“那便进来吧。”
医官端着木托盘进了帐,带进一股凉风来,托盘上大大小小的碗总有四五只。
那人说了一句,“这么多。”
医官小心回道,“姑娘原先的伤病不曾痊愈,如今又亏空得厉害......”
那人淡淡点头,抬手示那医官退下了。
那人扶她坐起身来,目光落在那四碗汤药一碗参汤上,不轻不重的,似是随口问起,“你跟沈宴初多日,他竟不肯给你吃点好的么?”
逃亡多日,沈宴初已将他所能给的都给她了,就连他的将军们都搭进去了,怎么会不肯给她好的。
但她如今不愿再伤他,因而不提沈宴初的好,低声回道,“小玖最初并不想跟魏公子走,也一直在想办法见公子的人。”
他并没有问下去,神色亦似方才一样恍惚,平静地不见一丝波澜。
小玖继续解释道,“只是魏公子看管极严,又总有人追杀......”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并没有说谎。那后来又何故为了沈宴初回蓟城,又何故在颈间佩戴着沈宴初的玉环,好似又说不通了。
故而她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我只能一路跟着往边关走。”
小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信还是不信,因为他并没有仔细追究,只是道了一声,“趁热喝了吧。”
她赶紧应了,捧起药碗来便饮,饮完一碗,缓了几口气便去饮另一碗。
她腹内空空,药味又极苦,第二碗才喝下一口便险些干呕起来,她忙背过身去,捏住鼻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呛出了眼泪来,她便悄悄抹去。
接连饮完四碗汤药,她苦得脸色发黄。
又是缓了好一会儿,那参汤也入了腹。
她只盼着自己快些好起来,她甚至小心地抬头望他,“小玖养好身子,再给公子生一个孩子。”
但那人并没有说话。
没有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大抵是不信的,她在他面前实在没有说过几次真话,一次次应诺了,又一次次反悔,因而他的不信亦是应当。
何况,医官才说了她宫寒严重,是生不了了。
小玖在他的沉默里只觉得自己似个跳梁小丑,便也静默坐着,不再言语了。
这漫漫的长夜终将过去,天色微明,校场已有了人马声,那人恍然起了身,
“再睡会儿罢。”
他说了一句,便起身走出大帐,他的背影沐在泛白的天光之中,听他问起帐外的人,“那两个老东西在哪啊?”
帐外的人禀道,“回公子,还扣在那帐子里。”
“哦。”那人说道,“宰了,喂狗。”
第211章请姑娘进帐
不久便听见那小帐里响起了婆子的哭喊声,“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是姑娘自己进的水,与老奴有半分干系都没有啊!我要见公子!公子救命!”
又有一个声音尖细地叫道,“将军要给老奴做主啊!裴将军!是......”
不等她叫完,余下的话便化成了一声短促又凄惨的“啊!”
继而又是数声“呃”,再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天光大亮,中军大帐就要有人进帐议事了。小玖被安顿在附近的营帐里,并没有人再来为难她,不再有人给她上镣铐,帐外也无人监守,但有或是没有,她都不会再走了。
帐子虽不大,距离中军大帐也并没有多远,她若愿意,甚至从小窗就能看到大帐门口。
兽金炭一天到晚的烧着,也有哑婆子跟着侍奉汤药,并不会受什么委屈。
但谢璋极少来。
哑婆子不能说话,她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就成日卧在帐子里将养,好一些的时候会透过窗口去看中军大帐。
白日里大帐仍旧有探马一拨一拨地来,但如今东南战事如何,却一点消息都无。沈宴初如今又是怎样的境况,亦是半分消息都不知道。
小玖隐隐盼着能在窗口看见谢璋的身影,最初是因了大表哥的缘故,后来是为了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也许只是想看他一眼,不为别的人。
偶尔能看见,但那人并不曾往这边看来,一次也不曾有。
她便盼着自己快些好起来。
小玖最是好养活,她什么都吃。
哑婆子端来的饭食参汤她没有不吃的,甚至拿汤药当水喝,要哑婆子去请医官多开几副药。
她恨不得立刻便能身强体壮,健步如飞。
也恨不得赶紧养好身子,再还给他一个孩子。
每一回饮完汤药,都会有两片桃干可吃。桃干是宫里的东西,除了他,别人是不会有的。
因而谢璋虽不曾来,但小玖心里却也有几分宽慰。
有一回透过小窗看见了一身红衣的阿拉珠,她大大方方地进了中军大帐。帐外的侍卫连回禀一声都没有,便恭恭敬敬地掀开帐帘请她进门了。
小玖便在窗口怔怔地瞧着,总有半个时辰多了,才见阿拉珠满脸红晕地出来。
小玖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但想到她如今所看到的不过是兰台的寻常罢了。阿拉珠是他的表妹,是他的新婚夫人,身后又有北羌十万兵马,他总需要子嗣传承,因而与沈淑人相比,阿拉珠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也许不久就能听见阿拉珠有孕的消息传来,再不久,也还能听见沈淑人有喜。那必将是兰台的喜事,也更将是燕国的喜事。
她自己呢?
她就像个异数。
她什么都不是,她没有名分,好似也是见不得人的。虽距离中军大帐不过十余步,但那大帐里的人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