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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朝阳有四年没见陈俊玲了。
陈俊玲是付朝阳的发小，从小到大透着一个乖。大脸盘粉白粉白，老梳两个麻花辫，嘴唇很薄，抿着，大人说什么都点头。再大一点，有男生跟她一说话就脸红，一低头跑了。付朝阳觉着娶媳妇就得找一个这样的。
付朝阳很想让陈俊玲的脸红一红， 但他见了陈俊玲就没话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付朝阳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俊玲抿抿嘴唇，浅浅一笑，“我听院里人说，你上星期回来了。”声音依然是圆润，声不大，在付朝阳听来很甜。
他控制着自己浑身不要颤，也控制自己别给她鞠躬，点点头，回答“嗯”。
借着擦黑的天色，付朝阳有勇气抬起头来看，陈俊玲穿一件浅色的新款女士羽绒服，脖子上带格子围巾，好像还擦了口红，没有了小时候那么夸张的羞羞答答，笑起来还有点俏皮，到底长大了。
付朝阳不必再问陈俊玲在干什么，她的衣着告诉他，她过的不错。之前也听何大妈念叨过，说陈俊玲从技校毕业报了个打字班，学电脑，现在到外企给人当打字员，中国字外国字都打，一个月能挣三百多。
付朝阳的脸开始发热，到底不知道该说什么，身上的旧棉袄旧毛衣让他自惭形秽，不好意思站在这个体面的姑娘面前。
陈俊玲的嘴又抿了抿，“我妈说，你一人包饺子麻烦，等过年的时候，我妈包好了给你送来。”
付朝阳的脸彻底红了，自己混到快 26，没工作没家人，过年连饺子都吃不上。
她在可怜他，她全家都在可怜他。
付朝阳几乎是没思考地说，“不用，我自己能包。”
话说完他又有点后悔，如果能在年三十见到陈俊玲，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年。
陈俊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的点点头，“到时候再说，你现在的情况……嗯，咱们是老街坊，我妈说应该多帮你。”
付朝阳没有点头，说自己要忙晚饭，转头走了。
白菜熬豆腐，不好吃，但是付朝阳吃惯了。他在里边多撒了海米，多放了味精，味道比在里边味道鲜亮，在里边吃是为了活着，现在吃是为了吃饱了另外有点滋味。
做了半个多小时，吃了十分钟，吃完了继续擦桌子擦小厨房，一袋碱面几天的功夫用了半袋，他搞起卫生没完没了。
拿到照片是除夕前两天，照片里的自己比四年前沧桑了一点但是不多，里边规律的生活让他的身体瘦且健康。他把放照片的小纸包叠好放进棉袄的上口袋，然后去副食店买年货，他要自己包饺子。
白菜还有半棵，够用，一点肥瘦肉馅，再来点鸡蛋跟面粉就足够他一个人吃一顿。他想起陈俊玲说要给他送饺子的事，如果送来了怎么办呢？想到这，他又买了点花生瓜子奶油糖，姑娘来了不能没有零嘴，买完又嫌自己自作多情。
除夕那天早上，他起的很早，打定了主意要过一个好年，在母亲的相片前，过个好年，让她放心。
家已经擦无可擦，煤气刚换过，床单被褥拆洗了，他会做针线活，手很巧，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还可以打一副新沙发，他看到何大妈家的新沙发很喜欢，一家人坐在里边聊聊天，嗑嗑瓜子，这才像个家。
怀揣着幻想，付朝阳开始处理半棵白菜。窗外边飘进来的是糖醋勾芡的香味，还有点辣椒的呛，鞭炮声开始了，一声尖利的长音之后，天空中一声炸响，小厨房外边跑过去几个小孩，他们很快乐，等着大人叫吃年夜饭，待会还有压岁钱。
付朝阳的耳朵一直竖着，门没锁，他期待着有人推门。
他等着，剁馅的刀都慢了点，家里没电视，广播也没开，街坊家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声传进小厨房，明年是农历马年，1990，马到成功，这是主持人用马字说的吉祥话。
他能成功吗？他能在新年里成功找到工作吗？他能成功找到人跟他组成个家吗？他什么都保证不了。
真的有人来推门，毫无悬念，是何大妈，人没进来，声音先来了。
“哎呦，过年怎么没点肉菜啊？就光吃大白菜。”
“有肉，肉馅。“付朝阳赶快把放肉馅的碗端给何大妈看。
“还真自己包啊。“何大妈语气在怪他。
她端进来一个小锅，打开了，底下是饺子，上边放了两个猪蹄。
何大妈把付朝阳手里的活停下，“别干了，吃吧，待会凉了，饺子不能热，一热就破了。”
付朝阳不愿意放下手里的白菜，但是何大妈对猪蹄的态度刻不容缓。
付朝阳吃了一个饺子，肉丸的。何大妈家的生活水平很不错，儿子早早就在外贸公司上班，儿媳妇是老师，一家人都让人羡慕。何大妈摸摸付朝阳的头，像小时候呼噜他一样，“你能过个好年我就放心了，你妈就闭眼了，唉。”何大妈长吁一口气。
何大妈顾不上看着付朝阳把年夜饭吃完，她要回自己家了，她家小孙子在等着给她磕头，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长大了准比付朝阳有出息。
付朝阳不会说话也不爱说话，他在何大妈走的时候给她手里硬塞了一把花生牛轧糖，但却没说出什么像样的吉祥话，就一句，您过年好。
何大妈一走，付朝阳就又把精力放回自己的白菜馅上，他把菜剁的很碎，待会好入味。
等一盖帘饺子大功告成的时候，门又被推开了，付朝阳一晚上的期盼没有落空，陈俊玲捧着一大碗饺子出现在他家里。
低瓦数的灯掩饰了付朝阳的大红脸，他还是那句“过年好”，陈俊玲把饺子碗放下，还是抿着嘴乐，她不是冲他，也不是因为过年，是心情好，从里到外苹果熟透了那么好。
陈俊玲穿着红毛衣在屋里转一圈，走到桌边看见牛轧糖。付朝阳终于有了话题，“吃糖，牛奶的夹花生。”
付朝阳没有什么跟女的相处的心眼，能邀请她吃糖已经算是超常发挥，陈俊玲自己拿了一块，看了看糖纸，剥开放进嘴里。
她还没尝出滋味，陈俊玲的母亲，街道的另一个积极分子张桂花撩着两条细腿冲进屋，正好看见陈俊玲在吃糖。
“你吃什么呢？”张桂花很警觉，这糖里怕是带着什么迷魂药，吃了就能倒在这，吃了就能把她闺女偷走。付朝阳当初进去的罪名里可有盗窃这一项。
“我让你等我一会，我把松花蛋切了跟你一块来，你怎么自己来啊？“张桂花一个劲扒拉陈俊玲的胳膊，让她别再拿第二块。
“我看您干活呢，我端来就回去了。“陈俊玲说话还是不紧不慢，柔声细语的，在付朝阳听来，还是乖。
陈俊玲跟付朝阳的妈有交情，都在街道糊过纸盒，张桂花念旧情帮帮老姐妹的孩子，但是她不愿意陈俊玲跟付朝阳有什么瓜葛。
张桂花拽拽闺女的新毛衣，转头又对付朝阳说了两句嘱咐的话，拉着闺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