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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定要答她,我能有什么事,你也不必忧心。
若他如此作答,便是真的没有事。那她就还要再说,公子,你瞧,我好了许多,大约很快就能回兰台了。公子还记得来的时候说要与我一同过生辰吗?若我生辰便好了,我便与公子一同回兰台。
她冲公子宛然笑着,公子目色温柔,也浅浅含笑。
他必是在说,我怎会不记得,待到小年,我必与你一起。
忽见阿拉珠捏起一瓣橘子往那人口中送去,声音清脆似银铃一般,“珠珠给表哥剥橘子,表哥尝尝,可甜了。”
也见公子微微别过脸,不曾去接。
周王后便好声劝慰,“远瞩,阿拉珠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她给你,你便吃一块。”
那人不肯,开口时声音清清冷冷的,“母亲知道,别人碰过的,我是不要的。”
因他好洁,总觉得别人碰过的都不干净了,因而总把什么“脏东西”、“恶心”挂在嘴边,也不知到底是那人的好处还是坏处。
如今他虽不曾像斥她一样直白,但话里话外亦是嫌弃阿拉珠碰过的东西。
想来,他觉得不干净的,也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
他是真的觉得不干净。
阿拉珠心思通透,闻言果然脸色一白,那仍在他嘴边的橘子便僵在了原处。
周王后脸色稍稍一沉,便道,“你吃了,还能少一块肉不成?”
那人未答话,依旧朝小晏看来。
他那一双眸子就似一口不见底的深潭,内里的水草死死地缠住了她的腿脚,她若想挣脱出去,他必要作劲拉她,直到将她扯到潭底,再叫她逃不出去。
然小晏偏偏不去挣脱,不需那水草牵缠,丝来线去的,她早就在他的目光里深深地溺了下去。
忽听周王后沉声道,“嘉福,你在孤身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还是那么没有眼力,就不知劝一劝大公子吗?”
小晏忙回过神来,可她怎知如何劝公子。
这是公子的本性,他不情愿做的事,亦是她的不情愿。
周王后不止是上位者,更是公子的母亲,为了他们母子二人不再生嫌隙,她没有不奉命的道理。
隔着两张食案,中间有四五步的距离,小晏温声劝他,“万福宫橘子甘甜,公子为何不尝一尝呢?”
那人闻言浅应一声,竟果真接过橘子咬了一口。
公子不吃,殿内另两人脸色难看。公子目下吃了,那两人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了起来。
公子不听母亲的,却听小晏的,这亦是小晏的罪。
周王后面有愠色,冷声命道,“穗娘,送嘉福回去针灸。”
小晏望着公子泫然欲泣,穗娘已过来搀她起身,“郡主,请随奴来。”
那人脸色冷凝,眉梢带怒,几乎与她同时起了身,“母亲!”
周王后便笑,“嘉福在母亲身边,你不必有什么担忧。你瞧,母亲把她养得多好啊!自母亲见她,便没见过什么时候她的脸色是这般红润的。你瞧,这饱满的胸脯是能喂乳的,这腰身呀这腿呀如今也能撑得起五六月大的婴孩了。你只管放心,母亲命人好生调理,保准还给你的时候,是一个康健完好的嘉福。”
公子闻言面色愈发冷峻,“母亲何时还我小晏?”
“急什么,听说小年是嘉福的生辰。小年宫宴,孤自然许你们相会。”
“小年?”
周王后吟吟笑道,“是啊,不过五日了。小别胜新婚,你再忍一忍。”
第234章妯娌之间
小晏由穗娘簇拥着绕过屏风往后门去了,再无法去看尚留在殿内的大公子。
但她想,不过五日,那她再等五日便是。
总算生辰能见到公子,即便不能回兰台,那也是好的。
她照旧针灸、喝药、滋补、熏艾,身子肉眼可见地丰腴了起来。
小年前一日还不到晌午,穗娘突然来了,送来两件衣袍,一套金钿步摇头面。说是要郡主好好打扮打扮,娘娘要带郡主出门。
只是没说到底去哪里,又要去见什么人。
小晏素来不施粉黛,并没有什么可打扮的。
那两件袍子一一摆在雕花木托盘上,一件是桃红绸缎绣金纹芍药华袍,一件是银白绸缎暗纹汉袍,一件鲜艳夺目,一件素雅干净。
穗娘笑言,“郡主进宫时未带行装,还好宫里还有章德公主从前未曾穿过的新袍,娘娘便要奴挑选了两件,请郡主自行挑选。”
小晏没什么犹疑便选了银色暗纹汉袍,见穗娘点头笑道,“郡主果然不是个喜好出头现眼的人。”
小晏心里一凛,周王后不过是用衣袍来试探她到底有没有僭越之心罢了。
她心里想,她不屑于去与旁人争风吃醋,也不屑于去出头现眼。若当真要僭越,亦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费心思。
槿娘还要为她簪戴金钿步摇,小晏从未簪金戴银,也不习惯,因而满头青丝,仍仅以朱木梳子装点。
穗娘满意地点点头,说,“哪怕这样素净,也挡不住郡主的好颜色,难怪大公子喜欢。”
小晏便问,“穗姑姑可知道娘娘要带我去哪里?”
穗娘笑道,“郡主不必担心,到了便知道了。”
待穿戴妥当,穗娘便引她往宫门去了。那株白梅依旧开得夭灼,积雪也仍将这暗压压的宫墙庑殿覆得严严实实。
周王后已在凤辇上等她,见她来,不免又是轻斥了一句,“磨磨蹭蹭的,竟叫孤等。”
小晏施礼告了罪,周王后也不再理会,那总在王后跟前的老宫人已经吆喝着动身了。
她登上了后头的步辇,一路跟着经过丹墀,下了九丈高台,出了万福宫门。
这是她自被扣在万福宫以来第一次出这道宫门。
盈尺的雪被清扫至大道两旁,暗色的宫墙和枝桠依旧覆着极厚的一层,岁末的大红宫灯沿路悬在一座座宫檐之下,昭示着庄王十六年就要结束,而庄王十七年就要到来。
她想,公子寻常也都是从这道宫门进来见他的母亲,也是从这道宫门出去回兰台。
而今,她与公子走的是同一道门,也是同一条路,也许很快也要与公子一同回兰台了罢?
不久便在一座宫门前停了下来,那宫门上的牌匾以苍劲有力的小篆书着“桂宫”二个大字。
宫娥们侍奉着周王后下了凤辇,小晏也赶紧跟了上去。
周王后嘱咐了一句,“一会儿见了太后,不要给远瞩丢脸。”
小晏心里倏然一跳,周王后竟要带她见太后。她对太后的情形一概不知,唯一听说过有关于太后的话还是从陆九卿口中知道的。
五月底扶风围杀后,良原君曾进宫面见太后大哭了一场。
记得当时陆九卿在青瓦楼回禀公子,“太后说,良原君生性仁厚,怎会在满月宴上生事,必是有人蓄意陷害。”
因太后要保良原君,因而良原君这才脱了身。
小晏嘴上应了周王后的话,心里却暗暗盘算着,大公子与良原君是燕国权力场两大势力,大公子是燕国当之无愧的嫡长子,手握燕国大军,又背靠北羌。
而良原君呢,他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不止与魏国结盟,也有宋国兵马朝发夕至,远的不说,单看眼前,良原君背后是有太后作仰仗的。
太后出自卫国王室,因而燕人皆称其为卫太后。
听说良原君是卫太后亲生嫡次子,这么多年,因仁厚孝顺,颇得卫太后喜爱。
蓟城这两股势力,可谓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小晏提起裙袍,随周王后一步步拾级而上,才至丹墀,便听见大殿之内载笑载言,还有孩童嬉笑着叫道,“祖母也抱一抱慎之!”
原来殿里还有良原君一家。
小晏见周王后的脚步微微一顿,那戴着子母绿戒指的手蓦地攥紧了袍袖。
听其暗暗叹了一声,继而携着她的手往殿门走去,声音也软和了几分,“远瞩的祖母,你不必怵。”
小晏心里一暖,她想周王后虽时不时地讥她几句,但到底是公子的母亲,到了要紧关头,还愿意宽慰她一句。
小晏柔声应了,“有娘娘在,小晏不怵。”
周王后微微别过脸来瞥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你倒是个懂事的。”
小黄门已先一步进殿通传去了,“启禀太后,王后娘娘来了。”
甫一进殿,便见殿内其乐融融,那凤座上抱着小婴孩的老妇人想必便是卫太后了,看着慈眉善目的,此时正用拨浪鼓逗弄那孩子,“嘉儿,看祖母手里拿着什么?哎呀,吾的小嘉儿!”
许慎之紧紧偎在一旁,那小脑袋上下磨蹭着老妇人的肩膀,“祖母偏疼弟弟,慎之可要伤心了!”
卫太后笑嗔不已,“都是祖母的好孙儿,都是祖母的好孙儿,祖母疼弟弟,也疼慎之!”
良原君没有来,只有平阳公主携仆妇们坐在右侧软席,见周王后来,众人皆起身伏地施了礼,“王后娘娘长乐无极。”
周王后问候了卫太后,便携小晏在左侧软席上落了座。
小晏惯是不愿出头的,因而若无人问她话,她便静静地跟在周王后身边垂头跪坐。
见许慎之与许嘉仍旧缠着卫太后,周王后便笑,“这是什么日子,娣妇竟拖家带口地进了宫?”
平阳公主温柔笑起,“太后娘娘想念孙儿,便要臣妇带进宫来热闹热闹。”
周王后又笑,“远瞩小时候倒不见母后这般疼爱。”
卫太后道,“都是孙儿,吾哪有不爱的,不过是上了年纪,觉得孤寂,更喜欢子孙绕膝罢了。”
说着,便朝周王后招手,“王后,你来,你瞧瞧。”
周王后依言去了凤座一旁,见了襁褓中的婴孩面色却并不好看。
卫太后道,“吾喊你来,就是要催你!远瞩不小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叫吾抱上个重孙儿。君王没有子嗣,吾是不会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