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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卿九蓦地摔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血，从她口中涌出，给白雪染上刺目的红。
陈玄墨将微抖的手藏入袖中，冷然道：“看着她，关起来！”
雪下了三天三夜，停的那天刚好是除夕。
凤卿九被姚文淑从小屋带出，强行换上曾经的公主华服。
挣扎间，凤卿九被按在铜镜前，撞得头破血流。
姚文淑见了，捂嘴笑道：“听闻你在之前宫宴上，一支舞使得陛下龙心大悦，今日，便再献上一曲吧！”
看着镜中华服的自己，凤卿九好像听见了大嫂二嫂的声音。
“红妆，过了今天就又大一岁了，可不能再孩子气了。”
“哈哈，红妆真是越长越漂亮，不知便宜哪家的小郎君。”
凤卿九苍白的脸上勾起一个笑。

浅浅的，像她真的还是个被宠爱的公主时一样。

她突然不再挣扎。
极平静地回：“好啊。”
……
除夕宫宴，正载歌载舞。
过了今天，便是天禄二年，堂下众臣志得意满，随着曲子觥筹交错。
唯有陈玄墨神情冷漠，俯视底下一片喜气洋洋。
去年除夕，他亦是堂下一人，若不是许氏末帝赶尽杀绝，此刻，他应当已是驸马……6
猛灌一杯酒，陈玄墨使劲晃了一下头，想把脑中这几天总不时出现的身影去掉。
突然，殿前一阵喧哗。
陈玄墨一抬头，就见一身红衣，一步一步登上殿中高台！
凤卿九缓缓环视满堂华彩。
去年除夕，父皇还牵着她的手一起看了烟火。
一切好像都在昨日，又像是过了许多许多年。
凤卿九缓缓开口，声音虽哑却字字清晰：“新朝初立，本宫作为前朝公主，理当恭贺。”
明明上一次宴会，还看过这亡国公主卑贱至极的舞伎模样，此刻满堂公卿却纷纷心头一紧。
有人甚至忍不住大喝出声：“来人！还不将这贱婢带下去！”
凤卿九看向出声之人。
“我记得你。”她想起来了。
“十年前要不是我大哥仁慈将你从战场救起，你一介被侯府遗弃的废物庶子早已殒命。”
她声音平静，出声之人却像被人扼住喉咙，脸上青红交织。
“还有你！”
凤卿九又看向他旁边一人：“你当初母亲重病，我二哥私自将你放出军营，为你抗下军令处罚，在床上生生躺了半月！是也不是？”
那人脸色一白，想说什么，却最终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殿上女子。
凤卿九又看向第三人。
不等她开口，那人竟直接低头掩面。
凤卿九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要出来。
“好！”
“好一个太平盛世，良将名臣！个个嘴上忠君爱国！实际蝇营狗苟，连狗都不如啊！”
殿内满座俱寂，此刻却无人敢再说话，都看着龙椅上神色平静的男人。
凤卿九笑完了，视线终于投向上位，却是落在陈玄墨身旁的女人身上。
“姚文淑，你背弃旧主，颠倒黑白，忘恩负义，你我本无话可说，可你这名字当初是我给你取的，今日本宫便收回。”
“你依旧是那个被家人卖进宫中，有姓无名的姚娘。”
姚文淑脸色红了又白。
她此刻又悔又恨，恨不得叫人当场杀了凤卿九，可她却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只因陈玄墨从刚刚起，浑身气势就可怕得叫她胆寒！
凤卿九的目光终于移向陈玄墨。
这个她用命爱过，也恨之入骨的男人。
两人遥遥对视，殿内气氛，此刻降至冰点。
但其中涌动的，却是更加激烈的暗流！
几个呼吸之后，却是陈玄墨先开了口：“你骂完了？骂完就下去休息吧。”
竟是服了软！
满堂俱震。
凤卿九心口撕裂一般痛。
陈玄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比之前宫仗打在她身上还要剧痛数倍！
凤卿九眼中流下泪来。
再不流泪，她此刻大概就真的要疯了。
眼泪在掉，凤卿九声音却很平缓：“陈玄墨，我父皇杀你君家十八口，你斩我许氏皇族三百二十九人，我认。”
“你罚我辱我，我也认！是当初我看错了你，该受此折辱。”
陈玄墨攥紧手，沉声开口：“来人……”
凤卿九厉声打断他：“可你君家不顾我许氏知遇之恩，豢养私兵，意图谋反，这账怎么算？”
“我父皇一念之仁饶你一命，你却竟连我大嫂肚子里仅剩的遗孤也不放过，这笔账又怎么算？”
“陈玄墨！”
“你说啊？！”
陈玄墨被这诘问逼得心头刺痛，喉头发涩。
凤卿九环顾四周。
国破，公主陨。
这本就是她早该完成的使命。
凤卿九从宽大袖中倏然抽出一把长剑！
陈玄墨蓦地起身。
旁边的人大惊失色：“护驾！护驾！”
凤卿九凄然笑着扬高声音。
“我凤卿九今日以血为祭，凡欠我大许者，必将天诛地灭，门殚户尽！”
陈玄墨神色骤变，推开侍卫疯狂朝高台奔去！
“红妆！”
却已经来不及。
凤卿九再未看他一眼，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决然划过！

第12章
寒光一闪，一丛刺目血光洒落天际。
陈玄墨疯了一般冲过来将凤卿九搂在怀中。
他颤抖的手覆在那伤口之上，似乎想妄凭这样将血止住。
可一切都是徒劳，鲜血泂泂流出，顷刻间将他衣袖染红。
他的冷漠终于皲裂，眸色带上无措慌乱，巨大的恐惧席卷全身。
“太医，太医呢？”
他几乎是嘶吼着。
一切温度与知觉都在渐渐消逝，凤卿九唇边逸出一个嘲讽的笑。
此刻的她竟有种报复的快感。
陈玄墨，你再也伤不了我分毫了！
眼前开始模糊，恍惚中，凤卿九似乎看见了一道身影。
她努力瞪大已经扩散的瞳孔，艰难地伸出手。
“父……皇……”
随着这声呢喃，她嘴里呕出大口大口的血。
您来接不孝女儿了吗？
下一秒，那只染血的手终于从半空中无力地垂落。
……
凤卿九再次睁开眼，入目处是随风晃荡的帘帷。
刚一动，旁边一身玄衣的人握住她的手，沙哑嗓音是强抑的激动。4
“你醒了？”
凤卿九抬眸看去，黝黑眼珠看不出情绪。
陈玄墨抿了抿唇，刚要说话，脸色苍白如纸的女人抽出自己的手，眼神漠然而寂冷地启唇：“你是谁？”
这嗓子如被刀剌过，粗粝不堪，她下意识蹙起眉。
陈玄墨浑身血液瞬间凉下去。
他定定看着，眼眸里划过惊疑不定：“你……不认识我了？”
凤卿九没回话，而是抬手抚上自己包着厚厚纱布的脖颈，眼中出现显见的困惑。
陈玄墨手握成拳，一瞬怔仲后便敛了情绪问道：“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凤卿九不耐地闭了眼睛，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字：“疼。”
随后一句话都不再多说。
陈玄墨怔然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旁边太监终于小声提醒：“陛下，公主是不是说嗓子疼？”
话落，陈玄墨冷冷看过去，那太监忙噤声。
而闭目的凤卿九眼皮一动，公主？
半晌后，紫宸殿外跪满了一群战战兢兢的太医。
唯独一个年轻太医摇头叹道：“陛下，之前我施展那套失传的针法将公主救回来时就说过，会有一些无法预料的后果，现在看来，这失忆应该就是遗患之一。”
毕竟是从阎王手里抢人，总有些风险。
太医院院正冷汗留下：“时简！”
怎么能跟陛下如此说话，他不怕，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两年。
陈玄墨并未生气，沉默片刻，又问：“多久能恢复记忆？”
被唤作时简的太医不假思索道：“微臣跟师父学艺不精，或许是三五月，又或许……是一辈子也未可知。”
陈玄墨看向地上那群人，一群无能为力的太医面面相觑，头埋得更深。
这次陈玄墨沉默了更久，就在那些人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时才开口道：“你们下去吧！”
一群人如蒙大赦地退去。
回到内殿，看着凤卿九因精神不济又陷入沉睡的脸，陈玄墨轻声呢喃。
“永远……无法恢复记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