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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曼丽再次睁开眼，就见到自己毫无生气地躺在解剖台上，一身军装的男人正站在解剖台边，神情淡淡地垂眸看着自己。
她愣了片刻，在巷子里被乱刀刺死的记忆如纷乱的雪片般袭入脑海。
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已经死了。
“梁仲春，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还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会被听见。
周曼丽凑过去，看见梁仲春眼底深切的痛，不由得一愣。
他……这是在为她伤心吗？
顺着梁仲春的目光，周曼丽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无数淤痕、刀痕交错，丑陋又可怖。

她被吓了一跳，匆匆移开了目光，皱着眉头说：“梁仲春，你还是别看了，很丑……”

也很惨。
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这副惨状，不想看见那些同情的目光。
梦境里的画面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
在梦里，她是被赶出军区之后潦倒穷困，贫病交加，最终在一个雪夜，因为心脏病而死在街头。
死状也很凄惨。
但梦里的梁仲春听说她死了，只丢下一句“咎由自取”，便和乔知滟双宿双飞去了。
想到这里，周曼丽心中怅惘，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终究还是走上了梦里的结局，论死状之凄惨，这次也不遑多让。
相信很快，梁仲春就会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然后和乔知滟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成为人人称道的神仙眷侣。
然而，她却听见梁仲春低声说：“我要带她走。”

第12章

周曼丽皱起眉，疑惑道：“我们不是离婚了吗？带我去哪？”
话刚出口，她忽然哽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傻。
都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只有梁仲春能给她收尸了。
就算梁仲春不爱她，但他是个正直的人，至少她还能有个不错的身后事。
于是周曼丽看着他办理手续，将自己的遗体带上了殡仪馆的灵车。
“梁仲春，你要带我去哪？”她眼看着梁仲春跟战友交代了一下，就扭头上了灵车，不由问出声。
也就是这时候，她被一股无形的力拉上了车。
她这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梁仲春身边。
她不仅想：难道这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让她必须亲眼看着梁仲春是如何跟乔知滟走到一起过上幸福生活的？
驾驶员扭头问梁仲春：“梁营长，您这是要去哪？”
周曼丽有些慌乱，在一旁急切地说：“你到底要带我去哪？我告诉你，我哪儿也不去，我只想跟我阿妈葬在一起！”
“梁仲春，你不可以随便替我做决定！”她着急地上手去拉，半透明的灵魂却只是轻飘飘地从他肩头穿过。
梁仲春似有所感，抬手在肩头轻抚了抚，说：“春草村。”
周曼丽浑身一僵。2
他……这是能感觉到吗？
但看梁仲春神色如常，她又松了口气。
应该是巧合，否则该变成灵异事件了。
转念一想，她的遗体，除了停灵在春草村的周家小院，似乎也没地方去了。
梁仲春本就要与她离婚不说，梁家一家都住在军区大院，她的遗体只有留在殡仪馆和带回春草村两种选择。
春草村。
这院子里才刚办完一场丧事，又有一具遗体抬了进来。
周曼丽环顾四周，一切都还是那个熟悉的模样，她昨天才将这里打扫了一遍，谁知道再回来，竟然已经是阴阳之隔。
她忍不住朝屋里走去：“阿妈……”
既然她的灵魂还可以留在世上，那阿妈灵魂……会不会也还在？
“阿妈……你在吗？”她提高了些声音，带着一丝虚妄的希冀。
明知这个想法是天方夜谭，她仍然忍不住去希望。
万一是真的呢？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胸口一股强烈的泪意上涌，可她已经不会有眼泪了。
可无论她怎么找、怎么呼唤，都没有人回应。
她颓然坐在门前石阶上，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个瘦小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温柔地叫她“囡囡”了。
或许，只有等她去了地下，才有可能再见阿妈一面吧……
可听说地狱很大，还有那么多层，鬼魂也那么多，她们会相见吗？
会不会阿妈已经要去转世投胎了？
“周曼丽……”一声轻唤将她天马行空的思绪拉回。
周曼丽回过神，循声看去。
梁仲春独自带着她的遗体回来，连棺材都还没备，他此时独自坐在台阶上，看着不远处蒙着白布的身影，低低唤了一声。
周曼丽见他刚好坐在自己身旁，心里觉得有些古怪，默默挪远了一些。
梁仲春仍是看着她的遗体，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还有那么多误会没有跟你解释，你怎么就走了……”
周曼丽浑身一震，猛地扭头看过去。

第13章

这话竟然是从梁仲春嘴里说出来的？
梁仲春从来不是会主动解释的人，甚至主动问他他也不一定会说。
周曼丽想起自己从前，见别的夫妻都大方又亲热地在一起，从不避讳外人的眼光。
她心里又羡慕又委屈，忍不住问梁仲春：“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寻常夫妻一样在一起？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梁仲春只是Zꓶ用冷漠又带着些许嘲讽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缓重复：“苦衷？”
这两个字仿佛在他喉头打了个转，再轻轻吐出来，听起来格外讽刺。
明明他什么都还没说，周曼丽已经觉得足够难堪。
是啊，他能有什么苦衷？无非是觉得这段婚姻是她强抢来的，觉得她拿不出手而已。
可现在，梁仲春却对着自己蒙着白布的遗体说：“如果我真的不愿意娶你，就算谁来逼我都没用……可惜我从没有看清过这一点……”
“我不肯公开并不是嫌弃你，而是因为胡万临迟迟没有落网，他有很强烈的报复倾向，如果我暴露了你的身份，你很可能会被……”
他说到这里，喉头一哽，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周曼丽奇异地明白他此刻地心理——他为了保护她而三年没有与她有过任何亲密举动，然而她还是被胡万临害死了。7
梁仲春红了眼，微微垂下头，神情似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对不起……”
他脱下军帽，手紧紧攥着，拇指摩挲着鲜红的五角星。
周曼丽心里有些难受，她明明没有心跳了，可是心口还是会传来一阵阵酸涩的感觉。
明知道梁仲春听不见，她仍然忍不住安慰道：“你是军人，我能理解你的苦衷，我不怪你……”
“错的是杀人的凶手，是那个叫胡万临的人，不是你，你没必要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周曼丽絮絮说着，不仅叹了口气。
虽然她和梁仲春之间始终有缘无分，可大是大非她还是分得清的。
“你要是真觉得难受，就尽快把他抓住吧。”周曼丽撑着脸说。
在来的路上，她听见驾驶员说胡万临杀了好几个军属，她只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因为胡万临格外恨梁仲春，所以她死得很凄惨。
她听在耳朵里，只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会觉得残忍、觉得可怕，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感受。
好像变成魂魄之后，那些生前的爱恨情仇都会像被蒙上一层纱一般，不再那么鲜明了。
她只希望那个凶手能被绳之以法，不要再有更多人被害了。
“你放心，这次，一定不会再让他逃走了。”梁仲春缓缓说道，目光坚定又锐利，“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周曼丽看着他这副模样，总觉得他的状态有些奇怪，可具体是哪里怪，她却又说不上来。
只是心里隐隐有担忧。
但这担忧转瞬即逝，周曼丽自嘲地笑了笑。
她都忘了，她和梁仲春已经不是夫妻了。
从前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她都没有资格和立场去担心他，如今更轮不着她一个亡魂在这里自作多情。
一滴眼泪从梁仲春的眼中滑落，他抬手随意抹去，低声说：“还有，结婚纪念日那天晚上，我是去执行任务了，和乔知滟无关。”
“我对她从来都只有战友的情谊，没有其他想法。”他说着，低头一哂，“可惜你从来都不相信。”

第14章

周曼丽见到那滴眼泪，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烫了一下。
可再听到梁仲春说的话，那灼烫的感觉立刻变冷了。
“梁仲春，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周曼丽苦涩地说。
在她的梦境里，也或许是前世，梁仲春的确就是和乔知滟在一起了。
“就算以前你们没有什么，可我现在跟你离了婚，我也死了，你们以后还是会在一起的，又何必解释这些？”
梁仲春默了瞬，低声说：“以前是我做得不好，让你误会了，以后不会再有了，我会和她们保持距离……”
周曼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我都死了，你何必呢？”
她低下头，手指不停地逗弄着石缝中钻出的一株细嫩小草。
看着自己的魂体一次又一次穿过幼嫩的叶片，她低声说：“你没必要向一个死人证明什么，就算你们结婚生子，我也不能影响你什么。”
她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总觉得奇怪。
自己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刚同意离婚就被害死的倒霉前妻，在绝大部分人的认知里，人死了就是死了。
他应当不知道她的灵魂还在身边，还能看见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才对。2
就算他觉得心中有愧，也不至于对着空气……对着自己的遗体表忠心吧？
梁仲春这时低下头，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缓缓展开。
是那张离婚报告。
上面两个人的签名一左一右，如参商两星宿。
而字迹一遒劲一娟秀，怎么看都不相配。
她看着这两个签名出神，忍不住感叹：“果然，我们真是哪哪都不相配，不管是家世背景还是字迹……”
这带着惆怅的喟叹话音还没落下，梁仲春忽然将纸张横了过来，刺啦一声！
这张离婚报告竟被他撕成了两半！
“你做什么？！”周曼丽惊呼出声。
梁仲春面无表情地将离婚报告撕得更碎，随手丢到一旁的撮箕里：“周曼丽，这张离婚报告我没有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