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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采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想凭空猜度戴申和戴度是否已经兄弟阋墙,便转了话题,用鞭鞘在周遭蜿蜒起伏的山影上一指,说道:“河东与河西不同,山势险峻,应谨防敌人四处设伏。前方介休是大县,乃是汾州治所所在,使君可占据介休,在汾州重新整编队伍,骑兵改步兵,多派斥候查探敌情。”
戴申道:“温泌在晋阳有多少人?”
“约有五千。”天色暗下来,徐采看不清路,索性放开缰绳,任战马跟随在队伍中疾行,他将河东各处关隘与河流指给戴申看,“此战深入敌方,宜速战速决。朱邪诚义已经占据京畿与三辅,我军背后也算有恃无恐,不必担心夹击,可一心进击河东。使君刚才说容秋堂已经弃潼关,退居子午谷?“
“不错。我已命朱邪诚义分兵把守潼关。”
徐采点头,“潼关无忧。蒲津关,乃关西之要冲,河东之辐辏,使君可派一千人马把守蒲津,以接应粮草。袁将军东进途中要经过岚、忻、代三州,三州都有重兵把守,使君可分兵一万至代州抢夺雁门关,替袁将军扫清前路。有各处关隘到手,自河东至朔方、河西,畅通无阻,也可提防敌军趁虚而入,反攻凉州。”
“你同我讲一讲晋阳之围。”
“是。”徐采回忆了一下。其实当时他被囚禁在兴龙寺,并没有亲眼目睹晋阳之围,但从看守的士兵口中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晋阳易守难攻,温泌以少对多,三月克敌,已经算神速。“此刻晋阳残墙断垣,已经无城可守。卢燧一死,河东各城守都以温泌马首是瞻。使君只需拿住温泌,河东自破,河东一破,取范阳如囊中取物。“
徐采滔滔不绝说了许多,戴申并没怎么回应。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心里转了几百几千个念头,从来不肯对人透露。徐采习惯了,也不觉得尴尬。
戴申沉默地一会,忽然好奇地道:“温泌这个人怎么样?“相比这场仗的输赢,他对温泌的兴趣倒更大一点。
徐采迟疑片刻。虽然有敌我之分,自己也曾被温泌所俘,但他实在不能违心地骂温泌是个大草包,“年少有为,性子略有些急躁易怒。“
说到这里,徐采没来由想起清原公主——要说急躁易怒,那一位也是不遑多让,他笑一笑,说:“清原公主的脾气……臣也见识到了。“他摇头,一副不敢消受的模样。
“她也在军中?”戴申眉头一挑,“她从小就是那副脾气。“他淡淡地说。当初在宫里,她有先帝宠爱,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记起凉州一面之缘,戴申无声冷哼。”驾!”他忽然扬鞭,纵马疾驰,把徐采远远丢在了身后。
自孝义到介休,陇右铁骑如旋风过境,瞬息之间,已经到达晋阳。戴申跳下马,手握乌鞭,打量着残破的城墙,空寂的城楼。谯楼上,唯有深秋的余晖静静照在钟鼓之上。夕阳落处是一团海棠红,在幽蓝的天幕上洇开。
“是座空城。”连全城百姓都撤走了,想必里头连颗米粒也不剩了。
戴申不急着进城,回首遥望着晋阳城外山峦起伏。秋风瑟瑟,密林遮掩了疑兵的踪迹。
“兴龙寺就在蒙山中。”徐采道,“温泌克卢燧前,曾在蒙山藏兵。“
“把蒙山围起来。”戴申早在路上就打定了主意,没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今夜烧山。“
“清原公主还在温泌身边。”徐采以为戴申忘了这事,提醒他。
“哦?”戴申没忘,但也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她若香消玉殒,我迎她牌位回去。“
徐采并不知道在他之后,吉贞也离开了晋阳。
韩约派人把晋阳都翻遍时,吉贞已经出了河东,混在流离失所的百姓之中,沿着坎坷蜀道到了成都府。
自皇帝与太后来此避祸,成都府便成了南都,剑南节度副使郭佶分布重兵,将南都把守得铁桶似的。流民、行商、散兵,全部被挡在城门之外,仓皇无助,饥寒交迫,望着城内喃喃叫“陛下”与“太后”。
桃符这一程风尘仆仆,说话也比往粗声大气了,对城门将道:“清原公主驾到,还不开门?”那城门将不敢放行,飞奔至郭佶衙署报讯。郭佶正在与固崇吃酒——太后自受了惊吓后,脾气乖戾,不肯放固崇离开病榻一步,固崇趁她睡了,溜出宫来透气,听城门将来报讯,他很诧异地放下酒盏,拦住郭佶道:“你不认识殿下。我亲自去迎接吧。”
走上城楼,固崇往人群中俯瞰。吉贞和桃符,连带两名侍卫,是很显眼的。他眯眼端详她片刻,恰巧吉贞掀起面纱,仰首看过来。与固崇四目相对,她纤长的眉毛微微一扬——正是这个表情。
见到这个熟稔至极的表情,固崇也不禁笑了起来,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欣慰。在城楼上就对吉贞拱了拱手,“殿下,别来无恙?”
吉贞被守门将迎入城中。人群中有个流民,想趁机随她溜进去,被那守门将眼尖发现,一脚将人踢开,引起众人哗然,随即这片刻的喧嚣便被关闭的城门挡在了外头。
“殿下美貌犹胜昔日。”固崇恭维吉贞,离开了京都的禁宫,他不像往日那样谨守礼节,好像突然摆脱了束缚,行动潇洒自如了不少。“所幸陛下和太后也安然无恙,殿下不必忧心。只是苦了这些百姓。”他回首望向城外,悲天悯人地叹气。京城沦陷后,固崇毕竟眼角还是添了皱纹,看得出年纪了。
“驸马可好?”固崇热心地问。
“都好。”吉贞意味深长,“托你的福。”
“殿下……”固崇敏感地察觉到了吉贞的敌意,他笑起来,大度地瞥了吉贞一眼,“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殿下就不要再把臣当成眼中刺了吧?”
吉贞一路奔波,早疲惫不堪,哪有那个心思和他虚与委蛇?她越走越快,把固崇丢在身后,到了离宫,还未去拜见太后,一个人影从殿内冲了出来,抱住她大声叫道:“阿姐!”
是皇帝。吉贞闻声眼睛便红了。“冬郎。”她定睛一看,有些吃惊——也快一年不见了,皇帝不仅没有长大,反而好像更小了一些,因为脸上不断露出怯生生的、警觉的表情。
他才十三岁,正是生机盎然、朝气蓬勃的时候,却突然遭遇挫折,以致精神上受了打击,从一国之君、天之骄子,变成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孩子。
朱旗曳日(十四)
经过了固崇和皇帝,再见到病榻上萎靡不振的太后,吉贞已经没有任何惊讶。
太后没病没痛,三十余岁,该是盛年,可她蜡黄的一张脸在枕上,眼里没有精气神。她精神不好,旁人不能碰,不能高声说话,稍有丁点杂音,就要嚷头疼。见到吉贞,她没有起身,只是对吉贞稍微抬了抬手,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妇。
“七娘,”太后一开口就要流泪。固崇现在很厌烦她,离得远远装作没看见。太后只能自己摸索着用丝帕揩眼睛,“你恨我把你嫁去了范阳,所以要亲眼看着我和冬郎死吗?”
听到“死”这个字,皇帝突然捉住了吉贞的手。他身后的新竹把皇帝的手扯开,轻声道:“陛下,你把殿下的手都掐疼了。”皇帝很听她的话,赶紧放开吉贞,改扯新竹的手。
吉贞瞥一眼新竹,对她和皇帝的亲密暂时不予置评。转向太后,吉贞微微一笑,很冷静,“太后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