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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梨跪在那里，等候到双膝青紫。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终于出来，神色复杂。

“梨儿姑娘，陛下政务繁忙，没空见您，您回去吧……”

梦梨攥紧手，回想起当初。

陛下原是不赞成她与谢景衡成婚的，是她执意要嫁。

以至于，身边的人都对她失望透顶。

可那时的谢景衡，是只会冲他朗笑的少年：“梨儿，若陛下当真不同意，我愿放弃世子之位和荣华富贵，与你从此浪迹天涯，我们去北境看雪山，去大漠看落日……”

回忆如藤蔓疯涨，缠上心脏，疼得她发抖。

情关难过。

梦梨深深叩首：“陛下不允我和离，臣便在这里跪到陛下愿意见臣为止。”

大太监叹了口气，又转入殿中。

不知何时，雨滴淅淅沥沥落下来。

春日的雨不比寒冬凛冽，却如针刺般穿身跗骨。

梦梨本就虚弱至极，硬挺着跪了一日一夜。

再也支撑不住，直愣愣往地上栽去。

雨越来越大，大太监撑着伞走过来，无奈劝慰：“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这天底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忍一忍就过去了。”

梦梨满身狼狈，凄然惨笑。

她本可以忍受孤寂，如果她不曾感受过那般炽热又独一无二的爱。

谢景衡没错，他只是不该对她许下那些只要她一个人的承诺。

这时，一道熟悉人影远远走来。

是谢景衡。

梦梨心中一惊，以为谢景衡是来阻拦她。

不料谢景衡目不斜视走过，在殿门口跪下。

“臣谢景衡求见陛下，想为未出世的孩儿求一个爵位，以袭国公府门楣。”

第9章

哀莫大于心死。

梦梨只觉得好冷。

然而心脏又无法抑制地灼痛，如时刻受地狱之火煎熬。

不多时，殿内传出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允！”

这一刻，梦梨几乎跪不住。

三年前，她同谢景衡也曾差点有过一个孩子。

她欣喜若狂，日日叩谢祖师爷给她这一场母子缘分。

偏偏这时，边疆传来谢景衡被敌军困住，身陷险境的消息。

梦梨心急如焚，只能用倒行逆施之术，将谢景衡的危难渡到自己身上。

后来，谢景衡安然归来。

她的孩子也永远离开了她……

那时，谢景衡满眼心疼将她涌入怀中安慰：“无事，我们还会有孩子，他一出生便会国公府的继承人。”

梦梨闭上眼：“不会再有了，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谢景衡怔然许久，抱着她的手更紧：“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们二人亦能相伴到老。”

真的没关系吗？

那又为何柳如涵的孩子还在腹中，他便来让陛下请封……

梦梨黑黝黝的眼珠此刻唯余死寂苍凉。

谢景衡却轻轻舒了一口气。

转身瞬间，才看见跪在殿外的梦梨。

四目相对。

他笑意僵住：“梨儿……”

见梦梨没应，他心头狠狠一跳，赶忙解释：“我此生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他继承国公府家业以后，我就能陪你归隐原野。”

心脏疼撕裂一般。

梦梨面容却淡得看不出分毫：“谢景衡，没有以后了，我来此求陛下，只为与你和离。”

谢景衡脸色瞬时沉下去，比这刺骨的天气还冷冽几分。

“陛下不见你，你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君无戏言，陛下亲赐的婚，你以为你想和离便能和离吗？跟我回去。”

他说完，上前抓住梦梨的手臂，不顾她意愿强行将她带走。

眼前的殿门缓缓阖上。

无人阻拦。

……

国公府。

梦梨被谢景衡锁在了之前小院中。

她自此缠绵病榻，药石无医。

除了送饭，谢景衡不让任何人与她接触。

他倒是常来，来来回回无非是那几句。

“梨儿，我有我的苦衷，待孩子生下，我对你许下的承诺都会做到。”

“你相信我，我爱的只有你，”

梦梨一张脸苍白到近乎透明，心痛到极致，大概已经麻木。

她看着天沉默发呆。

后来许是觉得无趣，他不说了，也来得少了。

随着柳如涵的肚子渐大，梦梨的生机也在渐渐消逝。

那是孩子在吸收她的气运生命。

断情蛊发作得越发频繁，痛意日日夜夜锥心蚀骨。

梦梨脑海中的记忆都开始混沌起来。

就连谢景衡那些爱她的过往，都开始记不真切。

她能看到的只有这一方天地，不知时日。

院内冷清至极，无人打理的花草也显出颓败凄迷之相。

宛如这院子的主人。

四时变幻，树叶转黄又落下。

秋尽冬来。

初冬那日，梦梨身体竟回光返照般恢复了几分力气。

她将自己收拾好，坐在亭台下，四周白色帷幔飘飘渺渺地随风晃荡。

谢景衡进院便是一怔。

她挽着高高的髻，还给自己抹上了胭脂，难以言喻的明艳美丽。

他眼中涌出喜色：“梨儿，你终于想通了！”

梦梨并不理会，纤细修长的手指抬起，兀自掐诀演算。

谢景衡心脏剧烈跳动，突如其来的不安让他喉头艰涩：“你又在算什么？”

梦梨看向他，忽的绽出一抹艳丽至极的笑。

“谢景衡，我算到你我姻缘已断，可喜可贺！”

谢景衡身躯一颤，瞳仁红得吓人。

他宛如被激怒的野兽，疾步上前抓住梦梨算卦的手腕，滔天怒火裹挟风雨而来。

“你为何总是如此冥顽不灵？”

下一瞬，他一用力。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

梦梨瘦的只剩薄薄一层皮的右腕骨骤然垂下，竟是被生生折断了右手。

骨头断裂刺进肉里，剧烈的刺痛顺着手腕钻进心里。

谢景衡才恍然回过神来，懊恼到嗓音嘶哑破碎：“梨儿，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又生怕她疼一般缩回了手。

“是不是很痛？”

梦梨怔怔看着自己的手，猝然间发出一声轻笑。

“我这一生，还有什么痛是忍不得的呢？”

她声音与她的人一般，幽如轻烟，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这样云淡风轻，却让谢景衡第一次害怕起来。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都好过现在这般模样。

“你非要这样逼我吗？”

谢景衡焦躁来回踱步几下，又倏然顿住：“好，孩子我不要了，将他交给母亲教养，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走！”

梦梨定定看着他，嘴唇微动。

突然间，外面焦躁声音传来：“将军，如涵夫人临盆了，大出血……”

刚刚还满脸深情的谢景衡面色骤然一变，立时想要转身，衣角却被梦梨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

她气若游丝：“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别再为难太清宫。”

谢景衡脚步一滞，却依旧咬牙：“最后一次，梨儿，你等我。”

梦梨眼睁睁看着那身影毫不迟疑地走远，掌心只余满手的空。

脸颊突然一凉。

一片雪花落在掌中，消融无踪。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怕也是她此生看到的最后一场雪。

梦梨猛地咳嗽起来，她抬手捂住。

鲜红灼目的血顺着指缝大滴大滴流下，顷刻便染红她雪白的外袍。

“谢景衡，我永远不会再等你了。”

她缓了缓，染血的手费力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

“祖师爷在上，弟子今日便剖心取蛊，断情绝爱以求生路！”

第10章

谢景衡唯一的子嗣出生，整个国公府吵吵嚷嚷，混乱不已。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梦梨将刀剜入心口，忍着割心的疼，取出体内蛊虫！

更没有人注意她的离开。

又或者根本无人在意……

雪地里，梦梨的脚印一步一染血。

惨烈如同当年，谢景衡上太清宫求娶她。

两相对应，一来一回。

终究是真真切切做到了，两不相欠。

尘世间的因果已了。

梦梨掐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浑浑噩噩往前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回家。

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在太清宫。

待走到山脚下，还未踏上台阶，她力气终于耗尽，重重跌落。

激起一地纷乱的雪花。

梦梨蜷缩在雪地中，像一只濒死的小兽。

终究还是……到不了家吗？

唯一遗憾，便是至死都没能再见师父一面。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师父，我一定不再任性，别不要我。

她胸口鲜血氤氲出一朵血红的花，艳得好似黄泉之畔盛放的曼殊沙华。

梦梨眼角，一滴清泪滑落而下。

漫天大雪中，有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撑着伞缓缓走来，停在近前。

那油纸扇往上一抬，露出一张清雅似谪仙的脸。

如画一般，万物黯然失色。

他抬手抚上梦梨脸颊。

梦梨只觉鼻尖似有清冷梅香传来。

她竭力睁开眼眸，已经有些涣散的瞳孔骤然扩大。

来人一头白发，容颜却年轻至极，一双眼眸带着看透万物沧桑的悲悯。

她挣扎着开口：“师……父。”

……

国公府。

产房门打开，稳婆抱着个孩子兴高采烈出来：“恭喜将军，恭喜老夫人，是个小公子！”

谢夫人“哎哟”一声，忙疾步上前将孩子抱住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