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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前说“公子弑杀残暴,不配做北地之主”,定是伤过他的,因而她不愿再出口伤他。
那人捧住她的脸,以额相抵,神情哀恸,“说话呀小晓,小晓......”
他情凄意切,喉头滚动,他的声音听起来好似要哭。
她亦是心如刀割,“公子不要再问了。”
那人怃然神伤,眼尾泛红,将她揽进了怀里,须臾却又放开了手,眼睛能看往别处,那双手却不知该放于何处。
他大抵是想起了曾经应过她的话,“你若不愿,我便不会再碰你。”
好半日过去了,最终点了点头,“那我便不会再问你。”
他算是君子罢?
曾经应她的话,他大多都做到了。
那便是君子。
她忽地就想起有一回,好似是个春日的夜,他曾问,“小晓,你有过抓心挠肺的滋味吗?”
他还说,“大概是求之不得,欲罢不能的滋味罢。”
从前她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这样的滋味,如今却真真实实地活在这样的滋味里。
每一日皆活在这样的滋味里。
他大概也正溺在这滋味里脱不了身。
但这却又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他有他的求不得,她亦有她的罢不能。
他不开口,她也没有说话。
眼底蓄泪。
喉间发苦。
车内好似并无一人。
马车到了兰台外,周延年勒马停了下来,守在府外的侍卫一如从前一般向内里通传,“公子回来了!”
那人兀自坐着,没有下车,只是问道,“你如今有多少明刀了?”
若是从前,她定记得十分清楚。昨日赚了多少,今日赚了多少,她会一枚一枚地数个清楚,她会仔细观察木牍上的小篆,他的小篆写得真好呀,笔笔画画苍劲有力,与他坚硬的心性一般无二。
但如今有多少刀币,她没有再留意过。
他重新送来的新木牍,她随手堆在案上,好像都被槿娘收起来了。
她也没有问过槿娘到底有多少。
小晓如实回道,“奴不记得了。”
那人便笑,“是二百二十枚。”
她抬起眸子,亦浅笑点头,“是。”
大概是罢。
那人又道,“母亲留阿娅在宫里养伤,她不会再来,你不必忧心。”
小晓点点头,“是。”
他说了不必忧心,那她便不必忧心。
那人又道,“我近日都在营中,你若有事便差周延年寻我。”
他寻常大多在宫里主持国政,若在大营,大抵是又要起战事了罢?
小晓恍然点头,“是。”
“过几日扶风满月宴,王叔已送了请帖过来,你与我一同去罢?”
小晓怃然。
去扶风自然好。
正大光明地去见良原君,那自然好呀。
可心里又极尽挣扎。
总觉得不去,便能回避很多问题。
譬如说,不去见良原君,也许就不必去做不得不做的事。
假使有不得不做的事,那真希望这样的事越晚越好。
她一边盼望着良原君登极燕宫,厚待魏国,一边又盼望着兰台的人......
若兰台的人一定要死,那也不要因她而死。
就为那一句“她是我要娶的人”,也许就为这一句话。
他的目光温柔坦荡,她几乎要迸出泪来,仓皇垂下头去,“是。”
他依旧坐在车内,伸手挑开了帷幔,“小晓,回家罢。”
到底哪里才是她的家呀。
魏国才是她的家呀,兰台怎么能算作“家”?
她低垂着头没有再去看他,穿过帷幔下了马车,眼里噙着的泪一遇风登时滚了下来。
兰台内亭亭如盖的木兰枝桠伸出墙来,她记得府门处的这几株,春日时节绽出的是红粉粉的颜色,硕大的一朵朵在日光中肆意招摇,也有几分料峭小桃风的模样,可在朦胧的泪光里也渐渐再看不清晰了。
周延年打马起步,那人的王青盖车銮铃作响,小晓忍不住止步回眸,那人竟亦在怔然望来。
鲛纱帷幔在风中摇曳生姿,他那双凤眸星目幽深不见底,似要将她吸卷进去。
她极力地想要从他的眸中挣脱出来,将将要摆脱离去,复又被吸噬进去。好似布满藤蔓水草的深潭漩涡,将她整个人都缠绕得死死的,她便陷在这幽潭里半晌都挣脱不来。
想起才去安邑那日,在双耳青铜浴缶里曾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看见十里红妆,千人仪仗,隐约听见黄门鸣鼓,那周遭宫门嵯峨,殿高百丈,也不知是何处的宫城。
她还记得暗沉沉的宫门甬道又高又长,延绵数里,望不见尽头。
那人的车驾銮铃作响,回眸时冕冠垂珠前摇后晃,牢牢遮住了他的脸,梦里小晓看不清那人模样。
只记得那人低笑一声,叫道,“魏俘。”
梦里总觉得那人熟悉,仿佛认得。而今想来,身在高位又叫她魏俘的,哪里有旁人。
那人便是林轩呀。
他的王青盖车已经远去,缱绻的目光也已然不见了。就似他将才决然地说“不能”,马车奔驰,也只留下一溜长烟。
第129章狗皮膏药
燕庄王十六年农历五月二十一日,忌嫁娶求嗣,忌祭祀祈福,忌入宅出行。
这是扶风府满月宴的日子。
小晓一夜不眠,就眼睁睁地望着窗外。
心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事,想着到了扶风该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良原君想必会问她兰台的近况,也许还会问起林轩在军中到底在筹谋什么。
有些她是确信知道的,有些并不清楚。
他既要忙军务,便是要起战事。那要打谁,怎么打,何时出兵,出多少兵,有多少战车,备了多少粮草,她便要寻机会问个清楚。
从前虽站了队,但因了那人的缘故总摇摆不定,如今安心定志,再没什么能动摇她了。
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槿娘的鼾声此起彼伏,小晓便想,她若像槿娘一样便好了,活得简单。哪怕粗衣淡饭,箪食瓢饮,亦能安贫乐道。
一翻身便压到了香囊,那是槿娘特意为她缝制的,因近端午,原要放些艾草苍术菖蒲之类的香料驱虫辟邪,她全都悄悄换成了药物。
如今没有利器防身,便只得在药物上下功夫。
听见鸡鸣,继而西林苑的猎犬开始吠叫,一旁的小八蹭得她的脚心痒痒的。
是了,小八已经被郑寺人送回了听雪台。
眼看着那鎏金花木窗外天光渐白,对面屋檐雕刻阳文篆书“大乐”二字的瓦当已泛出明亮的光泽。
此时天光乍亮。
寺人敲响了听雪台的院门,槿娘警醒,闻声蓦地坐起,掌了灯,趿拉着鞋履小跑着去开了门,听她问起来人,“总管大人这么早来,可有什么事?”
郑寺人的声音亦是不高,“公子回来了,请姚姑娘盥洗梳妆,一同去扶风府赴宴。”
槿娘忙应了,回来时端着雕花托盘,其上蒙着绣云纹的盖布,四角坠着朱红流苏,不知内里盛着的是什么物件。
槿娘见她已经坐起身来,小八也在一旁东看西看,便笑,“眼下乌青,没有睡好罢?是不是我又打鼾了?”
小晓摇头,“是我自己睡不着。”
槿娘便道,“你呀,总是胡思乱想,那羌人已被公子撵走了,公子又有心要娶你,天大的好事,真不知你还有什么要操心的。”
说着话便掀开了盖布,欢声道,“快看,公子为你备下的衣袍!还有那把梳子!”
她稀罕地伸手轻抚,幽幽叹道,“是公子最喜欢的绯色呀!”
小晓怔然出神,她伸手摩挲着袍子,绯色的华袍上绣着暗银色的木兰,腰间的丝绦亦是宽宽的银色丝绦,系着大大的酢浆草结。
他当真是爱极了木兰啊。
她已暗示了不嫁,他竟还肯要她着如此显眼的衣袍同行。
去的不是别的地方,去的是他的政敌家。
他是个机谋睿智的人,向来是思深益远,谋定后动,原不该如此。
他若输,该在千军万马中输。
不该因姚小晓的背弃而输。
槿娘喃喃问道,“小晓,你可知送梳子是什么意思?”
小晓拿起木梳在手中细细端量,那把原先他要送她,她没有收,后来被阿娅索走,又被他要回来的红木梳子。
她想过自己簪戴会是什么模样,她实在喜欢。
听槿娘径自说道,“在燕国,梳子便是约定终身。”
小晓心想,在魏国,在魏国也是如此呀。
她兀自握在掌心。
茫茫然地任由槿娘侍奉着盥洗梳妆,将这绯色长袍穿戴齐整,腰间的酢浆草结束得腰身更是纤纤盈盈,不堪一握。
怔怔然地任由槿娘伴着去了青瓦楼,见那人眸光一亮,旋即神色如常,只道了一声“走吧”,先一步上了马车。
小晓忧心忡忡地踩着马凳跟上,数日不见,亦是没有什么话说。
从兰台到扶风有好一段路,两个人好一会儿也都静默着,几日前的晤谈使他们克己守礼,无人试着去打破沉默。
忽地听见马蹄声又急又快,在王青盖车前停了下来,有娇憨的少女声叫道,“停下!”
旋即马车一停,周延年在车外禀道,“公子,是阿娅郡主。”
那人的眉峰无意识地蹙了起来,蹙得紧了。
听得阿娅叫道,“远瞩哥哥,阿娅也要跟你一起去!”
不等林轩回绝,车身微微震动,阿娅已然拨开帷幔进了马车。
日前的训斥她早就抛在了九霄云外,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此时一屁股凑到那人身旁,无比亲昵地抱住林轩,“远瞩哥哥!”
那人眉心蹙得愈发厉害,抬手将她拨开一旁,“不在宫里养伤,出来干什么。”
阿娅嘟嘟着嘴巴,说什么,“阿娅一年也就来蓟城一回,极少遇见满月宴这样的热闹事,远瞩哥哥怎么能不带阿娅去看看?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