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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仰头看着高耸的忠魂碑，嘴唇颤抖，似是想说什么。

　　可最终，她只喃喃：“边疆太远，娘走了好久好久。”

　　程昭从呆怔中醒神，看着鬓生白霜的娘亲，心头只觉疼痛难忍。

　　明明两年前她离开之时，娘亲还是京城中最温柔美丽的贵妇人，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她下意识想要扶住娘亲，可抬手，却只能碰到一片虚无。

　　程昭的手僵在半空，她怎么忘了，她如今只是一个魂魄。

　　程昭看着姜母泛白的双鬓，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爹爹向来疼爱娘亲，怎么会让她孤身一人来这苦寒之地？

　　程昭缓缓望向京城的方向，喃喃出声：“爹，您是不是对阿鸢失望了……”

　　这边，姜母拿出火折子将纸钱燃起。

　　再抬头看着那块碑，她眼中满是令程昭心碎的痛意。

　　纸钱的灰烬随风而去，飘到程昭身上，似乎将她灵魂都灼痛。

　　姜母陪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嘴唇发紫，浑身覆满霜雪。

　　程昭苦涩下跪：“娘，是女儿不好……未能在您跟前尽孝！”

　　可姜母听不见，只是怔怔看着那碑。

　　直到夜幕降临，姜母才起身，嘴唇发着抖。

　　“阿鸢，娘亲老了，这是娘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说完，她转身缓缓往远处走去，背影越发佝偻。

　　程昭再也忍不住，冲着姜母的背影跑去：“娘——”

　　原以为会如以往一般被无形的屏障弹回。

　　可意外的是，她竟转瞬就出现在姜母身边。

　　她怔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姜母，又回头看向那块忠魂碑。

　　她能离开忠魂碑了？

　　程昭看向姜母，眼中逐渐聚起泪。

　　一定是因为，娘来接她回家了。

　　披星戴月，一路风霜。

　　直到看见京城的城门时，程昭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尽管知道姜母听不见，可她还是说：“娘，我们到了。”

　　可话音刚落，一片烂菜叶便砸在姜母身上。

　　“罪臣程昭的亲人，没资格站在京城的土地上！”

　　看着围过来的百姓，程昭蓦地僵住。

　　罪臣……程昭？他们说的是她吗？

　　她自十五岁上战场，护佑大楚子民，立下赫赫战功，从未懈怠过一天。

　　京中贵女在闺阁绣花时，她已征战沙场与敌军拼命，那满身伤痕便是勋章……

　　不等她反应过来，更多的菜叶鸡蛋已经砸在了姜母身上。

　　姜母涨红了脸，看向四周的百姓，朗声开口：“我女儿没罪。”

　　看着满身狼狈的姜母，程昭冲上前就想挡住。

　　可那些秽物还是穿过她的身体，重重砸在姜母身上。

　　程昭目眦欲裂：“住手！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马蹄声传来，有人喝道：“前方何事喧哗，莫挡了晋王的路！”

　　听见这名字，程昭浑身一震，转头看去。

　　一张俊美到锋利的脸颊撞入眼帘。

　　晋王萧顾辞言。

　　姜母愣了一瞬，竟朝着来人重重跪下：“晋王殿下，你跟阿鸢幼年便相识，你该相信，她绝不是那样的人。”

　　程昭的心紧紧揪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萧顾辞言坐在马上，眼睑微微垂下。

　　话语中是令人窒息的冰冷。

　　“程昭叛国害死五万大军，若不是姜老元帅自刎于城墙，你们姜家——早已九族尽诛！”

第2章

　　这句话让程昭如遭雷击，甚至灵魂都猛然颤抖起来。

　　爹爹死了？

　　程昭看着娘亲瞬间苍白的脸色，心口瞬间如利刃搅动。

　　她恍惚想起父亲高大的身影，带她进练兵场的那一天，将一把小木剑递到她手里。

　　“阿鸢，你是我的女儿，是注定翱翔九天的鹰，跟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可不一样。”

　　只是后来，在她十六岁那年。

　　两位兄长皆战场身死，父亲也重伤断臂。

　　也是那一夜，她脱去衣裙，披挂上阵。

　　因为将军府不能倒！也不会倒！

　　程昭看向萧顾辞言，泪水渐渐模糊视线。

　　明明记忆里，她第一次出征前，萧顾辞言还策马上前，与她并肩。

　　他决绝地说：“姜将军！我来与你同行。”

　　那一战，两人联手大败羌戎。

　　战后，程昭去了龙归坡，那是兄长牺牲的地方。

　　她跪在那里，长剑划破掌心，血液如注，却字字坚定。

　　“我程昭在此立誓，此生一定誓死守护大楚，守护姜家。”

　　那时，萧顾辞言站在她身后，分明满眼心疼。

　　回忆收回，她看着现在冷漠至极的男人，痛彻心扉。

　　“萧顾辞言，你明明听见了，也看见了！我父兄皆死于敌手，我怎会叛国！”

　　程昭声音沙哑至极，几欲哽咽。

　　为何不过短短几年，就已物是人非？

　　百姓仍在一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谁不知程昭杀神之名，可北凉关最后一战，本该率军冲入腹地的她却在临战前一拖再拖，最终害我们的将士们被敌军包围。”

　　“听闻她勾搭上了敌国皇子，果然雌不掌兵，想来她早已跟野男人逍遥过活去了。”

　　“若再见到她，我一定要将她千刀万剐以平我心头之恨。”

　　一句句话窜入程昭耳中，让她顿觉锥心。

　　她没有临战脱逃，她的死就是证据。

　　可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念头一起，她便觉得头疼欲裂，竟是丝毫都想不起来。

　　此时，萧顾辞言勒马欲走，程昭下意识想拦住他。

　　可身后却传来一阵惊呼，刚转头，就见姜母重重倒在地上！

　　程昭神魂欲裂，她扑过去，却怎么都碰不到姜母的身体。

　　她看着姜母紧闭的双眼，惶然的看向百姓：“帮我娘喊大夫！求求你们……”

　　可举目四顾，却只看见所有人摒弃厌恶的眼神！

　　这一瞬，极致的无助和自弃紧紧裹住程昭。

　　为何她明明战死沙场却无一人知晓？为何她为国捐躯却要被困忠魂碑两年？

　　是上苍惩罚她杀孽深重，还是她真的罪无可赦？到底发生了什么！

　　“婆母——”

　　程昭回头，正好撞上大嫂秦汐匆忙赶来的身影。

　　她心下一松，娘亲有救了……

　　将军府。

　　秦汐神色疲惫地看着醒过来的姜母：“婆母，我想带洛儿离开京城，我不能让孩子被人戳着脊梁骨长大，你跟我一起走吧！”

　　一句话，刺得一旁的程昭攥紧了手。

　　想到死去的父亲，她更是整个魂魄都被冰冻住一般，冒着森然寒意。

　　环顾四周，曾经热闹的将军府如今凄败无比。

　　最后，她目光定在门外正怯怯往里看的小男孩身上。

　　姜洛，大哥的遗腹子，姜家留下的唯一血脉。

　　姜母深深地看了秦汐一眼：“你带着洛儿走吧。”

　　“小汐，是将军府对不住你，可我得守着这个家，直到阿鸢冤屈洗刷的那一天。”

　　“够了！”秦汐脸色一变，“五万将士的尸体都找到了，唯独没有程昭的，她能有何冤屈！”

　　程昭垂着的眼睫一颤，嘴里发苦。

　　姜母也激动起来：“小汐，你也为人母，该知母子连心的道理。”

　　她泪意盈动：“两年前我就梦到我的阿鸢已经死了！我最后一个孩子，也不在了……”

第3章

　　程昭站在那里，震惊得一个字也吐不出。

　　难怪，难怪娘亲会独自前往边疆……

　　她肩膀微微颤抖，最后重重跪在姜母面前：“娘亲……孩儿不孝……”

　　而秦汐胸膛起伏半晌，什么都说不出。

　　直到一道悠长钟声响起。

　　秦汐脸色再变，她带着姜洛匆匆往外走。

　　“姜家军的忌日到了，今日将军府众人，谁都不能出门！”

　　可她一走，姜母却硬撑着起身。

　　程昭不知道娘亲要去干什么，只能亦步亦趋跟着。

　　却见姜母来到盛京河边，烧了香烛，又痴痴往远方看着。

　　程昭蓦地想起父亲曾说的话。

　　“战场上死的士兵太多，无法一一送回家乡，战争结束时便会将一面军旗放入最近的江水中顺流而下，引领将士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