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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给回信的是银行。
　　第二天上午支行经理就给贾楠回了电话，可他带来的却不是个好消息。
　　“我们认真比对了这几次汇款视频，没有发现照片上的这位女士。”经理的语气依旧平缓，没有波澜，贾楠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他眉间的悬针纹。
　　这个结果让她沉默良久，内心深处那头巨兽在沼泽中咆哮翻滚，狰狞着露出本来面目。
　　不，不该是这样的。贾楠强行把巨兽重新按入泥沼，努力跟经理掰扯。
　　“这张照片是她年轻时拍的，现在肯定有点变化。而且那个姑娘的左手有点异常，你们的工作人员肯定会有印象。”
　　“不好意思。我纠正一下刚才的说法，来汇款的人找到了，但不是这位女士，是一位老人。”
　　“老人？”
　　“对，看制服像是日月商场里的保安。”
　　保安？贾楠想起了距离银行不远的那个综合购物中心，巨兽自泥沼中重新昂起头颅，她的太阳穴开始突突乱跳。她敲敲前额，试图再挣扎一下。
　　保安？贾楠想起了距离银行不远的那个综合购物中心，巨兽自泥沼中重新昂起头颅，她的太阳穴开始突突乱跳。她敲敲前额，试图再挣扎一下。
　　“每次都是他？没有别人？”
　　“是的，每个月都是他。都是 20 号发薪日来的。”
　　也就是说，给白元龙汇款的人不是白鸽，是日月商场的一位保安。每个月他一发工资就会给白元龙卡里存钱。
　　贾楠闭上眼睛，她知道那是谁了。
　　半个小时之后，一辆车子开进了日月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挡杆落下，车库保安拿了个本子过来登记时间。
　　他大概 50 岁出头，深蓝色的制服和帽子洗得很干净，鬓角却早早有些发白。保安眯起眼睛看表，眼角的皱纹撮在一起，像一朵经霜的秋菊。
　　这会儿还早，车库里位子很多。司机微微后仰侧过头，给副驾驶上的乘客让出空位，副驾驶上的姑娘定定地注视着保安。
　　半晌，她微微点了下头，默默转过身去。
　　司机会意，抻长手臂给保安抵了支烟，闲扯道：“师傅辛苦了啊，您这工作还得值夜班吧？累不累啊？”
　　“这有啥累的，可比种地做买卖轻松多了。”
　　“您这年纪，得有大孙子了吧？是不是不想在家带孩子，出来躲清闲呢？”
　　保安把烟别在耳朵后头，笑着点头：“快了快了，我儿子都工作啦，等他稳定下来就给他说媳妇，过两年就能抱上啦。”
　　“呦，那祝您一次得俩，一男一女龙凤胎。”
　　“哎呦可别，一个就行啦。养一个就够费劲的啦。”
　　最后那个“啦”字说得有气无力，倒像一声叹息。保安笑了笑：“赶紧进去吧，给你登记到 9 点 25 了。”
　　车子缓缓驶入，贾楠从后视镜里注视着慢慢远去的保安亭。方芳芳瞥了一眼仪表盘，笑道：“9 点 20 登记成 9 点 25，多给了五分钟。白老爷子人挺好啊。”
　　隔了十秒钟，贾楠胸中那口闷气才悠悠叹出了口：“他应该才 50 出头吧？怎么老成这样了。我记得当年他可高了，肩膀也特别宽。冬天打煤球的时候，一个水泥厂就属他打得又快又好。”
　　没错，那个保安就是白鸽和白元龙的父亲，是他一直在给儿子汇款。一听到支行经理的反馈，贾楠就猜到了是他。
　　昨天离开之前她问过白元龙，这小子说父母还住在芝麻镇。
　　狗屁的芝麻镇，老爷子就在县城里打工养活他，白元龙还以为父母在老家享清福。这小子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拿到钱，其他的一概不问。
　　“要不要问问他白鸽的事，他怎么知道儿子找女儿要钱的？”
　　此时俩人已经到了日月商场二楼的咖啡店，方芳芳叫了两杯加浓美式，临窗的位置能看到外面的街景。
　　其实也没啥好看的，早上有雾，远处什么都看不到，近处又看不清。还好，薄雾没有把对面派出所的大门也遮挡起来。
　　她们在等许多田。
　　期间贾楠把那封夹了布条的信拿给方芳芳看，三次方对那块布没兴趣，觉得大概率是恶作剧。她更在意的是白鸽的生死，她不想看见自己的朋友为了这件事如此魔怔。
　　“老贾，我觉得白鸽还活着，昨天见了那混小子我就这么想了。你看，到现在你都没找到能证明白鸽死亡的直接证据。至于断手和碎布，一个没确定身份，另一个很可能跟这件事无关。”
　　“不，那块布和白鸽小时候最喜欢的被单一模一样，我不会记错的。”
　　“这种花色在当时全国统一好吗？到处都有。你不能靠一段十来年前的回忆就认定这东西和白鸽有关。到目前为止，这块布的唯一作用就是搅乱你的视线。”
　　方芳芳把杯子放在桌上，又拉过贾楠的杯子摆在一边。
　　“你看，这一边是间接物证，没一个能证明白鸽死了。这一边是人证，同学、老师和弟弟的说法都一样，最近没有见过她。就连警方那边也没查到跟白鸽沾边的案子，所以结论是——白鸽没死。”
　　两杯一模一样的黑咖啡摆在贾楠面前，色泽沉郁，无波无澜。
　　袅袅白烟自黑色液体上蒸腾而起，方芳芳继续说：“回到刚才那个问题，我觉得咱们去问一下白老爹就什么都知道了。他替女儿汇款给儿子，就肯定跟白鸽有过交集。她没死。”
　　“这一条不对。”贾楠端起咖啡呷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慢慢扩散开来。
　　那张汇款清单显示得很清楚，每月一次的汇款是一年前才开始的。而昨天她用 200 元从白元龙那里买到的另一个答案是，白元龙那小子从两年前就开始跟她姐姐要钱了。
　　“他做学徒的时候花钱就大手大脚的，那时候起，他就在 qq 上跟白鸽要钱了。但是最近一年才开始收到钱，所以，我认为白家父子根本就没有跟白鸽联系。”
　　“那白老爹他怎么……”
　　“很简单，白老爹是来探望儿子时发现他失业的。老人爱子心切，又怕伤害儿子的自尊心，只能在商场里打工给儿子汇钱。我认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儿子跟女儿要钱。还有。”
　　白瓷茶杯放在桌子上，杯底发出咔哒一声。贾楠抬头直视着方芳芳，心底那头怪兽露出狰狞的微笑。
　　白瓷茶杯放在桌子上，杯底发出咔哒一声。贾楠抬头直视着方芳芳，心底那头怪兽露出狰狞的微笑。
　　“根据我对白家的了解还有走访的结果来看，假如白鸽还活着，白家人一定会要求她来供养儿子。汇款的人就只能是她，而白老爹就不会出来打工。”
　　“你可别忘了，白鸽 2005 年跟家里吵架了。她也是个人，也有脾气，她就不能血脉觉醒离家出走重新开始嘛？我说老贾，你为什么一定要证明她死了呢？”
　　最后一句话已经带上了怒意。
　　就这么几天，贾楠已经明显憔悴了不少，两个女孩子从高中开始互相扶持走到今天，谁都不想看见好友受苦。
　　“那什么报道，不写也罢。不就是个公安线吗？大不了不跑了，你又不是没有实力，就算回去跑热线也能干得很好。最大不了就是不干嘛，一份工作而已，你不能把自己嚯嚯成这样啊。”
　　方芳芳按着膝盖，她的腰包放在一边，里面的两张卡里是她爹给的创业金。她已经想过了，大不了和贾楠一起创业去。
　　“现在已经不是报道的问题了，稿子我可以不写，但这件事我必须要查。”
　　“为什么？你给我个理由，不然我拖也要把你拖回宋城。”方芳芳寸步不让。
　　怪兽张开了獠牙，泥潭已无法困住它。
　　咖啡在嘴里的苦味跟泥浆一样，贾楠移开目光，模糊的灰白色充斥着天地，分不清楚是雾还是霾。
　　“你不明白，我不可能脱身的。这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
　　空气都凝固了，方芳芳双手交叠，等待着解释。
　　太刻意了，从瓦砾堆里出现那只手开始，一切线索都出现得太刻意了。
　　贾楠摊开笔记本，拿出那封夹带布头的信。
　　“其实那只手并不是第一个线索，这封信才是。我看了信上的邮戳，发出日期是断手被发现的几天前。但是很不巧，那两天我没有去报社，这封信也就一直躺在部门邮箱里。”
　　“其实那只手并不是第一个线索，这封信才是。我看了信上的邮戳，发出日期是断手被发现的几天前。但是很不巧，那两天我没有去报社，这封信也就一直躺在部门邮箱里。”
　　是的，宋城日报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邮箱。只不过除了热线和编辑部，其他部门的信件都是谁看到了就帮忙拿一下。
　　而那几天时政部恰好都在外面跑新闻，贾楠又在忙小李庄拐卖儿童的案子，所以这本该成为第一条线索的信件就失去了作用。
　　“这封信是一个试探，试探我是否还记得白鸽。如果我及时看到了信，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就会和白鸽联系，那当时我就能发现这个人已经失联了。”
　　但她没看到这封信。这之后不久，苹果园里的断手被发现了。
　　贾楠翻到笔记本里记录苹果园断手案的那一页，手指在水泥两个字上点了点。
　　“郑钱说过，给墙体抹灰不可能忽略人手那么大的东西，除非刻意塞进去。谁会这么干？假如是碎尸案，凶手碎尸不就是要让尸体销声匿迹吗？把拥有这么明显特质的断手藏在一个早晚要被拆迁的地方，那不是等着被人发现的吗？”
　　还有，被谁发现。
　　“发现断手其实是第二步棋，对方确定我能认出那只手，再配上那块布头，足够我开始怀疑白鸽的生死了。没错，我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等一下，为什么是你？对方为什么要针对你？就因为你认识白鸽？”
　　贾楠竖起笔记本，封皮上的《宋城日报》四个烫金小字倏忽一闪。
　　“他们针对的不是我，是我的身份。对方一定看过今年的报纸，知道我是跑公安线的记者。一旦发现线索就会和市局配合寻找死者。这样，白鸽已死的消息就会公开了。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个计划相当完美，可惜贾楠被小李庄的人寻仇，工作突遭替换，她没有没有把线索交上去。
　　“对方的目的落空了，于是他们启动了第三步。”
　　“你是说白鸽的那张照片？”
　　“没错。三次方你想过没有，正常情况下，拆迁挖地基用的可是机器，那么小的塑料袋谁都不会发现，一定会被掘碎毁掉。所以我推测那照片只是个备用措施，假如我按照他们的剧本走，让死者的身份公开，那照片就用不着了。但是我没有，所以他们只能启用这一步。”
　　“没错。三次方你想过没有，正常情况下，拆迁挖地基用的可是机器，那么小的塑料袋谁都不会发现，一定会被掘碎毁掉。所以我推测那照片只是个备用措施，假如我按照他们的剧本走，让死者的身份公开，那照片就用不着了。但是我没有，所以他们只能启用这一步。”
　　刘舸打电话给胖组长，哄骗他取出照片，如果那天贾楠他俩没有横插一脚，他一定会从胖组长手里拿回照片，想办法寄给警察。
　　苹果园里刚刚发现断手，此时再出现一张照片，警察立刻就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到时候一个个排查，总能发现白鸽的身份。
　　但事情比他们预想的更好，贾楠出现拿走了照片。于是一切又回到了他们的剧本里，只是可惜，他们错误地估计了对手。
　　贾楠查到了朱建华。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停手不管。”方芳芳摇头：“就算他们——不管是谁吧——想利用你公布白鸽死亡的消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撒手交给警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自寻烦恼？一会儿让人查朱建华，一会儿查刘舸。我看见那个许警官就头疼。”
　　沉默，怪兽在沉默中震耳欲聋的咆哮。
　　说啊，说出来啊，说出你的推测。说出来啊。
　　“我怀疑白鸽和朱建华的死有关，她想假死脱罪。”
　　心底里的泥潭终于开始沸腾，怪兽狞笑着爬到岸上。它的身体是那只断尾壁虎的模样，脸上却开始逐渐融化，等它转过身来，贾楠清晰地看到了它的脸。
　　那是白鸽的脸，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脸。
　　白鸽，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