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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清朗拼命摇头，握着朱清余的手不肯放开，哽咽着问：“姐，你还回来吗？”

　　“妈要是肯开门了，想见我了，你就给我打电话。”她努力挤出一抹笑，挣开他的手，快步朝门边走去。

　　临出门时，一直垂着头的朱建华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满含愧疚：“清清，是爸对不住你。”

　　朱清余没有回头，她擦擦眼角的泪水，微微摇头：“你最对不住的，不是我，而是我妈。”

　　顺着台阶下楼，她的心也逐渐沉了下去。站在楼道门口，她回望着这走了千万遍的陡峭楼梯，却发现，家明明就在楼上，可她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在楼道站了一会儿，便垂着眼走出来，顺着小区里蜿蜒的小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发髻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长发掉落下来，遮住她苍白的脸庞。

　　出了小区，是一段拥挤的路，她静静地跟着人群，驻足，等待，迈步。像每一个有心事的人一样，只是机械地朝前走着，去哪里，她根本不关心。

　　周思扬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他没有打扰她，只是远远地望着她落寞的背影，看着她的发簪滑落，黑色的长发逐渐松散，最后在风中悠悠地飘扬起来。

　　他明白，这世上，总有些悲伤，需要自己一个人消化。

18、没有水晶鞋的灰姑娘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朱清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一个偏僻的小公园。这里草木幽深，一丛丛鲜花盛放在路的尽头，高大的树木参天而立，空气中带着绵密的湿热。

　　朱清余寻了一方石凳坐下来，或许是走得久了，大脚趾钻心地疼。她脱下鞋子，果然，大脚趾侧面凸出的骨节泛起红肿，一个小小的水泡已经成型。

　　读高中时，她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走路。

　　从小到大，她穿惯了林慧淘汰下来的鞋子。小孩子的脚都是不断地长的，林慧年纪比她大，脚总比她长得快些，她不要的鞋子，朱清余穿起来也还算合适。

　　可到读高中时，林慧的鞋码就停在 37 码不再变了，但朱清余的脚却还在长。慢慢地，她发觉自己穿上鞋时，大脚趾总是不自觉地蜷缩起来。鞋尖处那条牢固坚硬的接缝，就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每走一步路，便会在她的脚趾上割一刀。她像失去了鱼尾的小美人鱼，行走变成一项隐秘的酷刑。

　　这件事，她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那时正是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一分一厘都来之不易。一双鞋子价格也不便宜，何况林慧的鞋子都是高档货，做工好，样子漂亮。朱清余想，有的穿就不错了，她哪里还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可不合脚的鞋子穿起来终归不舒服，她脚上的水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直到有一天洗脚时，她突然发现原本平直的大脚趾弯出一个可怕的弧度，骨节朝内凸起，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掰弯似的，畸形丑陋。就连指甲的颜色也发灰发深，厚厚的一层，顶在白嫩的脚趾上，分外显眼。

　　朱清余着实吓了一跳，担惊受怕好几天，才偷偷摸摸去了校医室。那天坐班的是一个面容和蔼的女老师，她只瞧了一眼，就断定：“鞋子穿得不合脚吧。拇指外翻，还有点灰指甲。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在发育，买鞋的时候多试穿一下，可以适当地穿大一码。”

　　“还会恢复吗？”

　　“灰指甲嘛，应该能治好。至于拇指外翻就不可逆了，或许手术能够改善。”

　　朱清余悬着的心掉了下来，虽然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可每当看见自己变形的脚趾时，她还是止不住地难过。那时，年少的她便开始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一件和自己不相匹配的东西，就算强行占有了，也总会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

　　打那以后，朱清余再没有穿过露趾的鞋子。

　　闷热的风拂了过来，吹散了回忆的苦闷。

　　紧跟着，冰凉的雨滴落了下来，一滴两滴，接二连三地打在朱清余的脸上，肩头。她抬头一看，一片乌云悄悄地遮过来，日光隐没，只余模糊的边缘。

　　她匆匆把脚塞回球鞋里，站起身朝远处跑去。曲径通幽，一眼望去，无尽的绿意盎然，唯独远处露出一角尖尖的凉亭宝顶。

　　可刚一落脚，磨起的水泡便像针扎似的疼起来。

　　转眼间，急雨已至。

　　朱清余咬着牙，刚想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跑，突然，一只强健的臂膀将她拽住。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周思扬便已矮身蹲在她的面前。

　　“上来。”

　　雨势渐大，朱清余也不扭捏，扑在他的背上。周思扬稳稳起身，托着她一路狂奔。朱清余举着手臂，撑开他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挡在两人的头顶上。外面风大雨大，可在这用衣服撑起的一方天地里，她只听得见周思扬因剧烈运动而越发粗重的喘息声。她像一叶小舟，伏在他的脊背上，在风雨中上下颠簸。

　　凉亭年久失修，檐顶漏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冒着雨。周思扬背着朱清余走到一处没被雨水打湿的角落，把她放下来，又用西服垫在长凳上，示意她坐下。

　　朱清余没话找话：“你这西服不便宜吧。”

　　周思扬冷嗖嗖地瞥她一眼：“怎么，你打算赔我一件？”

　　那倒是没必要，朱清余讪讪地住嘴，跳着脚坐到长凳的左边，给周思扬留出半边位置。可他却没有坐下，而是屈膝蹲下，抬起她的脚，一把拽掉了她的鞋子。

　　“你干嘛？”朱清余惊呼一声，挣扎着想往回抽脚。一个晃身，长凳失去平衡，眼看要朝左边倾倒。关键时刻，周思扬用手及时撑住长凳另一边，她这才没摔个四脚朝天。她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再不敢胡乱动弹。

　　她脚腕纤细，周思扬一只手便能圈住。他使了几分力气，擎着她的脚腕，仔细观察她的伤势。

　　“你松开。”朱清余又羞又恼，变形的脚趾是她的一处心病。她自己平时都不愿多看，何况像现在这样毫无遮掩地展示在周思扬面前？

　　周思扬充耳不闻，专心盯着她的伤处。水泡破了，渗出轻微的血迹，他无意间用指腹一碰，朱清余便疼得发抖。可她却兀自嘴硬：“我没事，你快放开我！”

　　可身前的男人不仅没听她的，反而变本加厉地靠近。

　　下一秒，一阵凉风轻轻柔柔地吹在她的伤处，周思扬用手托住她的脚，脸凑过去，正缓缓朝伤口吹着气。他低垂着眼，神情专注而严肃，随着吹气的动作，喉结一下一下的颤动，朱清余竟不知不觉地看入了神。渐渐地，火辣辣的痛感退去，一阵酥麻的感觉顺着小腿爬了上来，她浑身一抖，急忙撇过脸去，不敢再看周思扬。

　　“还痛吗？”周思扬抬头问她。

　　朱清余头都不敢回，只是拼命摇头。

　　她感觉自己的脚被轻轻放在鞋子上，鞋带的绳结磨得脚底有些发痒。随后，长凳微晃，周思扬坐在她的身旁。

　　“鞋子不能再穿了，不然伤口还会恶化。”周思扬打量着头顶阴沉沉的天空，“等雨小一些，我背你回去。”

　　朱清余嗯了一声，视线从凉亭斑驳的柱子挪到了磨损的台阶，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小公园？”

　　“我跟踪你啊。”周思扬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哎，不想说就不说吧，朱清余懒得再问他，反正周思扬这个人，总是满嘴跑火车，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你爸妈那边怎么样？”沉默许久，周思扬开口问道，其实看她这副苦瓜脸，他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她的这趟回门之旅并不顺利。

　　果然，朱清余低下头，迟迟没有接话。周思扬以为她不想回答，正打算说些其他什么来转移话题时，她却突然低声说道：“周思扬，从今往后，我就没有家了。”

　　周思扬先是一愣，而后伸出手揽住她的肩。

　　她没有挣扎，而是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的肩头。真奇怪，有些事憋在心里难受得紧，可一旦说出来告诉别人，仿佛痛苦瞬间就被稀释。或许人的心太小，能装的东西有限，只有倒一些给别人，自己才会好过。

　　“朱清余，有我在的地方，你就有家。”

　　天放晴的那刻，她听到周思扬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不容置疑，是安慰，更是承诺。

　　她笑笑，没有说话。

　　她信周思扬，可她不信命运的无常。

　　周思扬背着她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停车的地方，他累得汗流浃背，一边走一边抱怨道：“这么远的路，你也太能走了，要不下届奥运会你去报名竞走比赛吧。”

　　“好啊，到时候我走不动了，就换你背我。”朱清余难得回了一句俏皮话。一场急雨，仿佛也冲散了几分她心头的阴霾。

　　可等到上车后，她从忘在车上的挎包里找到手机时，脸色却再次阴沉下来。

　　十几通的未接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