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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汽修店门口驻足许久，他注意到了我，走了出来。

　　顾尧往我身后看了看，没看到有车。

　　不是来洗车或是修车的顾客。

　　他目光里露出一点疑惑，出声询问：“你有事吗？”

　　我摇摇头。

　　他大概觉得我很奇怪，不想再搭理我。

　　见他要走，我忙叫住他。

　　我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二十块的钞票：“可以请我喝杯水，陪我聊聊天吗？”

　　看在二十块的份上，顾尧让我进了店。

　　他摘掉已经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手套，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我面前。

　　我的视线一刻不曾从他脸上移开。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直白，他颇有些不耐烦。

　　“你想聊什么？”

　　“假如有一天，你发现你的一切都是别人设定好的，你会怎么办？”

　　顾尧手上的动作一顿：“这个别人是谁？他跟我有仇吗？”

　　我喉咙发紧，又强调了一遍：“我是说假如。”

　　“我应该会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一样的回答。

　　“你不恨她吗，不想要报复她吗？”

　　顾尧摇摇头：“没必要。”

　　哪怕对方伤害了他，他也没想着要对方如何。

　　他拥有一颗赤子之心。

　　“那假如有一天，你喜欢上她了呢？”

　　他皱了皱眉，质疑这个假设的逻辑合理性。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我为什么会喜欢这样对我的人？”

　　“如果她为了弥补你，选择用自杀来改变这一切呢？”

　　顾尧大概觉得很离谱。

　　但他还是拧着眉，认真思考了一会：“那我会很难过。”

　　……还是会难过啊。

　　可我好像不是很意外这个答案。

　　因为顾尧就是这样柔软善良的人。

　　“你怎么了？”少年顾尧眼神怪异地盯着我的脸。

　　我不知何时湿了眼眶。

　　“没事，最后一个问题了。”我连忙抬手抹了抹眼角，又问，“重来一次，你还会想要认识她吗？”

　　我的目光紧锁在他身上，密切地关注着他的反应。

　　可他只是低着头摆弄汽车零件，漫不经心回了一句：“我又不傻。”

　　是啊，若是我自己，也不会想要认识一个带给自己诸多不幸的人吧。

　　这便是答案了。

　　我说不清心里是失落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时间到了。

　　我隐约感受到自己将要抽离，深深地看了顾尧一眼。

　　轻声留下一句：“那好，重来一次，就不要认识她了吧。”

　　随后在顾尧骇然的眼神中，我的身躯如湮没的流沙，风一吹，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顾尧大惊，四处张望：“人呢？刚刚还在这呢。”

　　时间有一瞬间的凝滞，恢复流动之时。

　　他又像无事发生一般，继续手中的工作。

　　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这一次，真的要结束了。

第41章

　　我陷入了一片荒芜之中，这其中什么也没有，只有灰色的、黑色的、暗红色的一团团似雾的东西。

　　低沉又压抑的色彩。

　　它们飘浮在空中，缓慢地游动着，仿佛沉睡在什么美梦之中。

　　我似乎猜到了这是哪里——

　　混沌，被流放的意识的最终归宿。

　　“醒醒，贝洛米！”

　　谁在说话？好熟悉的声音啊……

　　是姜晴吗？

　　“她的意识也要迷失了！顾尧！你快来！”

　　顾尧的声音响起：“不，她是要回去了！”

　　“贝洛米，重来一次，过好你自己的人生，别再让我失望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我的意识逐渐恢复的同时，又好像忘记了什么。

　　一道声音叫我唤醒：“喂，你在我家门口干嘛？”

　　我看向面前模样精致的小男孩，我好像在哪见过他，可是我不记得了。

　　再环视了一周，这是我没来过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迷路了。”

　　“顾尧，你在跟谁说话呢？”

　　院子里面响起一个女声，接着门开了，是位非常美丽端庄的女士。

　　小男孩走到女人身边：“妈妈，这个人说她迷路了。”

　　女人和善地请我进去坐坐：“小姑娘，你是哪儿的人？家在哪儿呀？”

　　我拒绝了她的好意，思索了片刻：“在明月镇。”

　　“明月镇啊，一直往前走就是了。”女人指了指南边的方向。

　　“谢谢。”我微微一笑，抬步便要往那边走。

　　小男孩忽然叫住了我：“你能不能别走？”

　　我身形一顿，回头看去。

　　他小跑上前，紧紧拉住我的手。

　　我的目光掠过他有些不安的表情，轻声问:“为什么呢？”

　　小男孩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留下她。

　　我轻轻拨开他的手指，动作温柔而又坚定：“我得回家了。”

　　他没有再说话，我却能感受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很久很久都没有移开。

　　我走了很久很久，走出这个小镇，前面是白茫茫的一片。

　　没有看到熟悉的家乡，但我却感觉到它就在这里。

　　我没有犹豫走了进去。

　　待浓浓的雾散去之后，明月镇的轮廓慢慢浮现。

　　我似乎回到了很遥远的时光。

　　那时候爸爸妈妈还没有去世，邻里关系和睦，一整条街的人都认识我。

　　大概我小时候长得很讨喜，大家都喜欢喊我“囡囡”，亲昵又温柔。

　　小镇的生活节奏很慢，那时还未普及手机这样的智能通讯设备。

　　新闻要看报纸，联系远方的朋友要写信，找人要靠喊。

　　孩子们在街尾玩，大人们在街头喊，一户一户传过去。

　　张婶子扬声朝小沙堆旁的孩子们喊道：“囡囡，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哩！”

　　看着用沙子堆成的城堡，我恋恋不舍的拍了拍手上的沙砾。

　　“天黑的好快啊，我们下次再玩吧。”

　　我挥别一起搭建城堡的小伙伴们，朝那边喊了一声。

　　“来了！”

　　街道两侧栽满了成排的杨树，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落下，金灿灿的，明媚又灿烂。

　　我穿过自行车清脆的叮铃声，穿过小贩的吆喝叫卖声，穿过温柔拂面的清风。

　　我的步伐越来越快，熟悉的事物映入眼帘。

　　门前的大槐树、灰色的水泥院墙、爬上晾衣绳的藤蔓。

　　它们离我越来越近……

　　我飞快跑进了小巷。

　　妈妈站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笑着向我招手。

　　我用力扑进她的怀里——

　　我，回家了！

第42章

　　顾尧视角。

　　墓地。

　　顾尧轻轻地将一束向日葵摆放在墓前。

　　冷冰冰的墓地多了一抹鲜艳的色彩。

　　他取出纸巾，轻轻擦拭墓碑上的灰尘。

　　“我被你骗了这么多年，总算是骗到你一回。”

　　他说完，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又兀自笑起来：“你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

　　或许是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了，他都已经快要忘记恨是什么滋味，所以叙述起来时变得无比平静。

　　大概思念堆积成山时，那点恨意就显得单薄渺茫了。

　　“我早就原谅你了。只是我不敢告诉你，怕你觉得我很没骨气。”

　　顾尧自嘲似的轻扯嘴角。

　　毕竟，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你让我喝温甜甜的醒酒茶，让我跟温甜甜一起打伞回家，你想让我跟她在一起，这些我都知道。”

　　“我还知道，只有看到我过得好，你的灵魂才能安息。”

　　“所以，我只能如你所愿。”

　　顾尧絮絮叨叨地说着。

　　贝洛米活着的时候，他只顾着怨恨和痛苦，都没来得及好好跟她相处。

　　所以在追忆过往之时，美好的回忆竟寥寥无几。

　　若是早知道她会这样离开，不如将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珍惜。

　　他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她说呢。

　　可惜时光无法回溯倒流。

　　他环顾四周，只有树枝在随风微微摆动。

　　“贝洛米，你在这吗？我真的……好想再见你一面啊。”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只是这一次，风也无法传达他的思念。

　　因为，无人接收这份情愫。

　　顾尧回到公司，一身职业打扮的女人笑着走了过来。

　　时间似乎改变了温甜甜许多，她不再是那副有些咋咋呼呼的小太阳模样。

　　她成熟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也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