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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呈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的头发日渐稀疏，估计在不久的将来，他将成为假发店的常客。
　　他先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坐着的人，确认实习生们没进会议室之后，才放心地开了口。
　　毕竟，情随境迁。实习生们纷纷都嗅到了投行寒冬的气味，自知留用困难，骑驴找马者甚多。
　　更别提一些原本金融专业的名校学子，干脆放弃了投行这条路，找各大考公考编机构报起了名。
　　不能开罪的VIP个顶个的麻烦，能压榨的好用实习生也不傻了。
　　因此，在没办法再去画大饼的当下，至少不能再让现有的实习生发觉手里的饼已经快馊了。
　　“坦率地讲，我们这个行业就是靠天吃饭的。我对自己非常有信心，但是，对于这个行业，我无法把握。”
　　张呈祥的话倒也没错。回顾大中华区金融圈每一次调整，不管是直接暂停IPO，非公开新规，重组新规，减持新规又或是二级市场的波动，每一次都非人的意志可以改变。
　　苏桐想了想，这和早年间在江西老家晒中药一个道理。天气预报只能参考，无法依赖。相对应的应对方法，也只能等到了当时当日才能知晓。
　　“好事情是虽然这些日子我们没怎么赚到钱，但是，大家晚上都睡得更香了吧！”张呈祥嘿嘿一笑。
　　苏桐分明看到连最本分的钱丹丹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睡得更好？那么，昨天高声说着“钱丹丹，你这周要是做不完20本底稿，你就别干了”的人是何方神圣？
　　张呈祥粉饰太平的本事并不差，信口胡诌的能力也算得上专业。
　　只不过，这群平日里开口闭口国家经济、未来科技、产业升级、绿色发展和世界和平的世俗精英们，其实都不过是叫个外卖三十九减七的折扣都要用到极致的性价比先锋。
　　如果是为了“睡得更好”，为什么要来吃人不吐骨头的投行？
　　苏桐的手机在这个时间弹出了消息，来自陈起。
　　“张呈祥昨天晚上11点多从香港赶回的深圳，今天一早搭飞机回的上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深圳酒店的床比香港的床更好睡。”
　　这条消息末尾，陈起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
　　陈起胆子真大，分享八卦的对象居然是才来上海办公室不久的苏桐。
　　不过，仔细想想，与陈起同一批进公司的同事都陆续离职了，仅剩下同为副经理的钱丹丹。可惜钱丹丹太老实，毫无趣味。
　　同为清华tຊ校友的贾浩宇比他早三年进入鼎麒集团，如今已经升职成了VP，素来守规矩，不肯越雷池一步。
　　还是苏桐好，还知道指导秦思雯把自己P进实地走访的合影中。
　　苏桐自觉好笑，在张呈祥的朋友圈里，他昨晚可是觥筹交错里俯瞰维多利亚港的景色，而不是因为公司不肯报销香港的酒店，而着急忙慌卡着时间点回深圳享受五星级酒店。
　　陈起的消息又来了， “苏桐，你有啥靠谱的猎头吗？”
　　苏桐的手指快速在手机屏幕上敲动： “华尔街那群猎头基本都转行了。用他们的话来说，副经理在金融圈满大街都是，不值钱的。”
　　“那谁值钱？”陈起追问。
　　“木工、钳工、管道工？”苏桐回复。
　　苏桐发誓，她是真心这么认为的。不过，可能她的回复让陈起感受到了冒犯。
　　她看到陈起还在不断用手机传讯息，但是，苏桐再也没有收到过消息。
　　这样也好，苏桐可以专心听贾浩宇分享山水金融集团的IPO被叫停的始末。
　　山水金融集团的IPO项目不仅仅是鼎麒集团上海办公室的头等项目，更是整个投行圈之前争得头破血流的绝佳机会。
　　一旦成功上市，山水金融集团的市值，将占到整个科创板容量的40%，超过主板那些大型国有银行的市值。这注定成为2020年以来，甚至未来十年以内，最为宏大的一场资本盛宴。
　　只是，在中国，每一场资本盛宴的摇曳灯影下，都少不了权杖的如影随形。
　　诚然，山水金融集团的IPO之路确有诸多令人生疑之处，比如“绿色通道”，本来需要半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完成的事情，山水金融集团仅仅不到一个月就搞定了；再比如订制的股票代码688688，以及特殊的发行价68.8元，甚至连中签号码都很特别：668。
　　就在苏桐昧着良心把上海夜店PPT的责任都甩到了赵一飞头上的时候，监管机构和最高层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讯息，紧急叫停山水金融集团上市，并下达进行彻查的指令。
　　彻查指令下达之前，山水金融集团摩拳擦掌，准备冲击全球最大IPO纪录；彻查指令下达之后，山水金融集团成为第一个在敲钟前夕被四个金融监管部门同步约谈的企业。
　　在所有人看来，山水金融集团的IPO项目注定是一场不能输也不可能输的游戏。当然，没有什么游戏是不能输的，如果有的话，那门票必定掌握在那些有实力、有背景的真正的玩家手里。
　　山水金融集团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企业内部合伙人、早期投资者、后期跟投者、期权分享者、后期接盘者，大概可以分别对应为吃肉、啃骨头、喝汤、舔一下碗、闻一个味儿，而这些人，凭借着自己举足轻重的位置，都在为进一步扩大财富而不遗余力。
　　世事如烟。再高的大楼，也可能倾倒于顷刻。
　　从灯火初上到杯盘狼藉，从觥筹交错到茫然四顾，从繁华到离散，从飞扬到落幕，于山水金融集团而言，不过是一个指令到达的时间而已。
　　当金融有了互联网与科技的翅膀，陈旧的格局被撞得稀碎。影子银行抢了银行的生意，但并没有受到更多的约束，而行业中偶尔爆出的雷，则让整个社会在承担代价。
　　“山水金融集团短时间内不太可能翻身。根据我从北京收到的消息，乔中运动这个十三年的钉子户已经决定撤材料了，新闻很快就会爆出来。”
　　“大家抓抓紧，用专业眼光调整一下部署。”张呈祥做了最终总结，宣布散会。
　　坐在工位上，钱丹丹眉头紧皱： “……以前IPO项目不都是‘邀请制’吗？”
　　“现在是劝退制了。快行动吧。”陈起拍拍钱丹丹的肩膀。
　　“我一想到‘撤材料’的工作量就头大。”钱丹丹欲哭无泪。
　　“谁让你去弄工作了？快去找猎头呀！”陈起恨铁不成钢： “快跑！再不跑，连IPO撤材料都要排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