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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方觉明，苏桐走进咖啡店，拿着张呈祥钦批的一千元咖啡卡，买了一杯黑咖啡。
　　咖啡店内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咖啡豆烘焙与香草糖浆的浓郁香气，苏桐抿了一口黑咖啡，苦得皱起了眉头。
　　大概是张呈祥感应到了苏桐内心不愿再在公司楼下喝黑咖啡的呼唤，三秒后，苏桐收到了通知，她和贾浩宇一起被派往江西南昌去支援盘点。
　　盘点对投行人来说可谓是家常便饭。
　　外界常说，只有低等级的分析师才会做盘点这种基础活。可是，事实上，除了张呈祥这种已经成为MD的员工外，考虑到资产、存货的分布区域和账面价值，几乎所有人都有可能派去干活。
　　苏桐收到通知后，快步走向了大厅。等待电梯的间隙里，她想了想，又喝了一口黑咖啡。
　　花了钱的，不喝怪可惜。
　　电梯上升，待电梯门一打开，苏桐就揣着黑咖啡去往了工位。
　　贾浩宇正低头沉浸在笔记本电脑的荧幕中。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显示出长时间盯着屏幕的疲惫。他的右手边也有一杯黑咖啡，只是这杯黑咖啡已经完全冷却。
　　“嗨，明天一起出发？”苏桐问。
　　贾浩宇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低声对苏桐说： “可以，不过，我得先去一趟长沙。”
　　“去干嘛？”苏桐疑惑。
　　贾浩宇的职位是VP，比苏桐这个副经理要高上一级。此次去南昌支援盘点两天，张呈祥让贾浩宇带一个“顺手的人”一起去。
　　贾浩宇没有选分析师，而是叫上了还没有被分配任务的苏桐。因此，作为盘点支援项目的负责者，他不可能弄错地点。
　　“去喝茶颜悦色，再吃个臭豆腐。”贾浩宇面不改色。
　　投行就是一场戏，因为贫穷才相聚。
　　投行民工大多具备三个特征：普通家庭出身，受过良好教育以及有点吃苦耐劳的精神。如果还要再加上一点，那就是非常擅长合理运用资源。
　　上海坐高铁去南昌，再下一站便是长沙。时间充裕的前提下，贾浩宇多坐一站，吃饱喝足后再回南昌工作，确实合理。
　　“你要不要一起？”贾浩宇问。
　　“我在南昌吃拌粉、喝瓦罐汤等你吧。”苏桐回应。
　　她想明白了。贾浩宇之所以带她去做盘点，大概是听说了她为了看牙连张呈祥的面子都不给执意请假的事迹。
　　在一个人人内卷的环境里，能有一个正常人稍微表露出捍卫基本尊严的架势，实属罕见。
　　贾浩宇早就厌倦了乱搞男女关系的猪队友，争风吃醋的螃蟹怪，恩将仇报的算计佬，喇叭一样的长舌头和战战兢兢的怕事鬼，山水金融集团IPO上市项目才被叫停，他的身心还没有得到恢复，已经坐在电脑面前给客户的女儿写作业了。
　　因此，贾浩宇琢磨着与其在其他同事面前继续装模做样，还不如带上边缘人物苏桐简单地把活给干了。
　　只是，他没想到苏桐这么上道，连半分要争分夺秒求表现的意愿都没有。
　　看来，裁员降薪之下，螺丝钉都懒得自转了。
　　苏桐本以为摊上贾浩宇这么个摆烂的VP，盘点工作应该会非常顺畅。可是，第二天，当她站在养鸡场内，望着上万只惊慌失措的鸡时，她也很惊慌失措。
　　“审计的人呢？”苏桐穿着防护服，从头到脚都被保护得好好的。起初她以为是要面对生化危机，现在一看满地瞎窜的鸡，倒也差不太多。
　　“估计还得一会儿到。” 贾浩宇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淡然自若。
　　贾浩宇去年在长沙项目上驻场，每天至少两杯茶颜悦色，此番他又去长沙，品尝了两个新口味，洋洋洒洒在社交软件上写了五百字评论，引来了不少关注。他正是心情愉悦之时，哪里能理解一直往后缩的苏桐。
　　“抽盘吧，鸡看到陌生人害怕。”贾浩宇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帽子。
　　鸡害怕？苏桐还害怕呢。
　　苏桐自问爬过煤山，上过叉车，数过蜈蚣，算过木桶。在各种大风大浪前，都能展现专业度。唯独……
　　“贾浩宇，如果我告诉你，我小时候被鸡啄过，有心理阴影，你能放过我吗？”苏桐颤颤巍巍地问。
　　贾浩宇狐疑地看了苏桐一眼，眼神写着“不信”两个大字。
　　罢了。苏桐想，无论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只要这辈子盘点过一遍鸡，那么，这辈子就算是还清了。
　　看着一只只鸡在眼前飞来飞去，苏桐无法把它固定，还害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鸡，被啄上一口，全程都是痛苦面具。
　　沉着冷静的贾浩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从养鸡场出来时，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鸡屎味，发型全毁一身凌乱。
　　“贾浩宇，你头发上有根鸡毛。”苏桐一边换下防护服，一边提醒贾浩宇。
　　贾浩宇把鸡毛揪了下来，提醒苏桐： “消耗型生物资产和生产型生物资产记得区分开。”
　　“明白。之前做分析师的时候，我数过牛和猪，盘得挺好。”苏桐把手放到鼻子前闻了一下，差点原地吐出来。
　　“我知道，你在纽约盘猪的时候，我听闻你还发明了一个给猪盖戳的方法，挺先进。哈哈！”
　　贾浩宇并不是毫无信息来源的人。苏桐在面试鼎麒集团时，是同一批新人当中的最高分。只是她总是避着酒局，也不愿意站队，所以，苦活累活干了不少，也没等到她升职加薪。
　　她曾盘过钻石和金条，一天下来，眼药水费了一大瓶感觉眼睛都要瞎了。她还盘过三文鱼，自此再也不吃寿司。最值得夸奖的是她会用旋网计数法和网框定量计数法来盘鱼虾，效率高且准确度也有保证。
　　贾浩宇打听了苏桐的过往经历后，非常确定，带上苏桐去盘点，是个稳赚不亏的决定。
　　此次表现，苏桐也没有让他失望。她虽然害怕，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工作的认真。贾浩宇自问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故此，他才更欣赏认真的人。
　　“贾浩宇，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苏桐望向贾浩宇。
　　“你说。”贾浩宇又洗了一遍手。
　　“买来杀了的鸡是消耗型生物资产，买来下蛋的鸡是生产型生物资产，那么，我这种买来先下蛋，之后再看心情决定什么时候杀了的鸡，是什么类型的资产啊？”
　　“这……”贾浩宇愣住，许久，才憋出一句， “苏桐，都做鸡了，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