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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下，在这里停下。”

　　一直全神贯注看着窗外的娄嘉弥，又一次突然抓住了方向盘。

　　车还没有停稳，他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车门。往回走了一小段路，娄嘉弥钻进一间卖化肥农药的小店，这里和热带雨林一样温暖宜人，空气中有一种很刺鼻的诡异芳香。店老板正很不雅观的撅着屁股，摆弄着那堆沾满泥土的花盆。

　　“要什么？”

　　面对老板热情的招呼，娄嘉弥置若罔闻。他直勾勾的盯着货架上的肥料，眼睛来回的扫视，随后翻过柜台径直走进去，从架子上拿起一个绿色的小瓶子。他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钱，连数都没有数，和撒豆子般洒在玻璃柜台上转身便走。

　　“哎，哎。等一下。”

　　身材略微臃肿的老板追出来，想要看清楚到底拿了什么。他揪住娄嘉弥的胳膊，掰开他枯瘦的指头，而瓶子上的字令老板的眼睛瞪得贼大。他下意识的打量着娄嘉弥脏乱不堪的脸庞，最后目光停在他套在里面的病号服上。

　　“你买这个，是要干什么呀？”老板急切地问到。见娄嘉弥不回答，他神色愈发慌张，竟上手去抢，“不卖，不卖，你这单这生意我不做了。”

　　娄嘉弥和任性的孩子一样，龇牙咧嘴的哼哼着，把小绿瓶牢牢的护在怀里。老板见抢不过这疯老汉，便又灵机一动。

　　“一瓶三百多呢，你给的钱不够。”

　　“够！”

　　说着娄嘉弥便转过身来，毫不犹豫的把两个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将抢来的钱财一毛不剩的都撒出去。卷曲的一元钞票落在洁白的雪上，宛若那红白相间的小凤仙花，老板心疼的弯下腰，赶在钞票被打湿前把它们全捡起来，再一抬头，那买药的疯老汉已经跑出去老远。

　　“哎呦，造孽呀。”

　　望着娄嘉弥逐渐渺小的背影，老板叫苦不迭拍打着自己的腿。

　　来时的红色小轿车早就已经没了踪影，而娄嘉弥也没有多看一眼，仿佛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到这条街上的。这里距离康苏医院大概七八个街区，他朝着自己心目中的灯塔，踩着积雪一步一步坚定的前进。连呼啸的寒风都出来劝他，试图把他推回去，但娄嘉弥则挥舞着手臂让它们别管闲事。

　　“不要拦着我，都滚开。”

　　几个行人看到他和风吵架，纷纷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躲闪到一边去。而娄嘉弥什么都没有注意到，那段惨无人道的监禁把他打造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他头脑中的汪洋大海来回的翻滚着，一直天旋地转，看不见一点平息的预兆。

　　他跌跌撞撞的走进楼里，惴惴不安的眼神和贼一样，但一个看上去病恹恹的老人并不会在医院里引起太多注意。此时天色尚早，饱受牙齿折磨的病人们还没有来就诊，胡会涛诊室外的等待椅上空荡荡的。

　　娄嘉弥凑到门上往里面看，浑浊的口气在窗户上凝结成雾。门开着灯也亮着但是没人，他麻木的走进去，把那绿色的小瓶子拧开，没掌握好度，一杯茶水被搞得绿油油的。

　　“你在干嘛？”

　　身后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钱荣独自拖着山一样重的大皮箱，像头悲哀的老黄牛，在积雪覆盖的路面上吃力的往前挪动。

　　“娄樾，你拉一会，我没劲了。”她呼喊着。

　　看到走在前面的女儿全然不理自己，连头都不回一下，她只能很疲倦的叹了一大口气。母女两在一间极其简陋的小旅馆前停下，知道指望不了女儿，钱荣便招呼了个路人帮自己把大皮箱抬到楼梯上。

　　乌漆嘛黑且散发着下水道气息的旅馆走廊里，既是老板也是伙计的男人，正拿着黏糊糊的拖把有一下没一下的装模作样。为了省劲钱荣要了一间一楼的房，进门之后娄樾就把自己锁在了卫生间里，折腾了一个小时才出来。

　　此时正是夜生活最为亢奋的晚上九点，钱荣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思索着什么，娄樾一言不发关掉了台灯，然后翻身上床。钱荣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憋了回去，她把灯重新打开，早有准备的女儿立刻爬起来再一次关掉。在这如煤渣般沉重的黑暗中，钱荣用疲倦的嗓音说出了今晚最后一句话。

　　“那就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娄樾就被电话声吵醒了。

　　“如果打官司的话，以你的经验，需要多久？”钱荣正背对着她，手上拿着纸和笔，电话听筒夹在脖子上，“……如果他不愿意呢……那不重要，我非常确定，我和他绝对没有复合的可能……我还有一个诉求，女儿必须判给我。”

　　娄樾的被子突然被掀的老高，她和鲤鱼似的扑腾起来，伸手挂断了这通电话。冲着一脸茫然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妈妈，她怒气冲天的质问道。

　　“你在干什么。”

　　“咨询离婚的流程，不明显吗？”

　　娄樾的脸渐渐失去了理性，简单的皱眉已经无法表达她内心的情绪，她不清楚妈妈是怎么做到的，居然可以像讨论菜价一样毫无波澜的说出这句话。

　　“你应该做的是去道歉。”娄樾大声的斥责她，抓起旁边的枕头狠狠地砸在墙上，“你就是个懦夫，只想逃避，明明就是你对不起他。”

　　“谁？娄嘉弥？”此刻这名字从钱荣嘴里念出来，就像个令人忍俊不禁的笑话。她很快收回了脸上讽刺的笑意，板着脸一字一顿的对女儿说，“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尤其是他。”

　　“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娄樾没法让自己的嘴唇和脸颊停止抖动，“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洗澡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恶心，我第一次这么讨厌我的身体，我搓了好久，”她捋起袖子，露出粉嫩更胜樱花的肌肤，“我恨不得把整张皮都搓下来。我现在感觉自己血管里流的都是脏东西，我没想到我的出生那么龌龊。”

　　“龌龊？”听到这个词钱荣干脆站了起来，她双手叉腰，极其失望的摇着头，“因为什么，就因为你不是娄嘉弥的孩子？”

　　“因为我是偷情生下的孽种。”

　　“放屁！”

　　大骂一声之后，钱荣走到自己的挎包旁边翻找起来，气到极致她竟断断续续的笑起来。从包里翻找出一盒磁带，她拿回来递到娄樾面前。

　　“你的随身听呢，在吗？”她瞅了眼娄樾的书包。

　　“没带。”娄樾梗着脖子，摆出一副对着干的架势。

　　“那就回头再听。”钱荣走到衣架旁，把磁带用力塞进了女儿外套口袋的最深处，随后还对着口袋拍打了两下。“这就是娄嘉弥的杰作，你会彻底明白他有多无耻。他一点都不值得你爱，他是我见过的最没出息的男人，根本就不配做你爸爸，实际上，他不配做任何人的爸爸。”

　　“你除了避重就轻什么都不会。”

　　娄樾和钟乳石一样丝毫不为所动，她从床上下来，开始穿外衣外裤，那坚决且急切的动作像是要去冲锋。

　　“你要去哪？”

　　“回家。”

　　钱荣很厌恶的把眼睛翻到另一边去。

　　“他把你像狗一样赶出来，说你是野种，你还要回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的书是不是读到猪脑子里去了。”

　　“那是因为你有错在先！”娄樾的喊叫比清晨的雄鸡还要亢奋，她用看仇人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妈妈，“我只有一个爸爸，现在是，以前是，将来也一样。既然你不去弥补自己的错误，那我替你去。”

　　女儿现在的精神状态令钱荣很难放心的下，她抓住了她的胳膊，但那无济于事。娄樾和泥鳅一样从她的手里挣脱，快步离开，重重的摔上身后的房门。冥冥之中钱荣感觉到一阵难以抵抗的不安，但她毕竟只是个凡人，看不清命运的袖子里藏了张什么样的牌。她脑子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但最后，还是回到床边缓缓地坐下。

第四十八章 云中巨眼

　　和娄樾自己嘴上所说的不同，她并没有傻到真的往家走。顶着严寒她去了康苏医院，那里有个人，也只有那个人，可tຊ以拔掉深深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