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荣娄嘉弥(钱荣娄嘉弥)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钱荣娄嘉弥全文完整无删减版免费阅读
分类: 爱情语录
时间: 2024-07-31 19:07:39
作者: xiao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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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除了彻底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惊恐中的苏琦峻像盲人那样往前摸索着。她记得床就在自己的左手边,她甚至还清晰地记着被子的形状。但没想到却被刺了一下,手掌传来一阵冰冷的疼痛。于是她比刚才小心了很多,指头一点点的摸索完全不敢用力。
她摸出来那刺痛她的东西和蛇一样光滑,有着冰冷的金属触感和三个尖锐的脑袋。在她脑海中唯一能匹配上的,只有古堡里才会使用的老式烛台。
就像担心再度被咬似的,她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胡准。”
她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呼喊,能听得出来她吓坏了,像只坠入了池塘中的幼鸟。但等待着她的只有无尽的虚空,仿佛她的面前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笔直的朝着恐怖的地狱蔓延。很快她又喊了第二声,而这么做只是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她所有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整个人如散架的积木一样跌坐在地上。“呃……呃……”她也不知道,自己颤抖的嗓子里,为何会发出这种毫无价值的呻吟。那仿佛是她的身体在想办法自救,似乎只要把她的意识藏起来,她就不会因为现在的处境而陷入崩溃。
她头脑嗡嗡作响在冰冷的tຊ地上坐了很久,现在,她能确认脚下是些没有打过腻子的硬砖块。时间在黑暗中被扭曲变形,她刚刚似乎经历了大半个世纪,五官全部都麻木了,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呼吸。
等到她的身体重新遵从她的使唤,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着前方继续摸索。令她恐惧的不是黑暗而是其他东西,她的心中有个近乎病态的声音越来越强烈:如果前面有危险,那就快点来吧。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投入死亡的怀抱。
没走多远,踉踉跄跄的她就撞上了什么,不是砖头砌成的墙壁,那东西发出了沉重的闷响。她摸到了厚重的把手,这是一堵紧锁的大门。出于本能她呆滞的拍打着门,不紧也不慢,不再带有任何的期待。
即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来应门,说出来难以置信,她也没有任何焦虑。她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了,她本以为自己会哭,但实际上却没有。她渐渐地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随着柜子转移,比如说情绪,她发现自己成了一具没有情感的空壳。
等到胳膊彻底没劲了,她便很自然的站了起来,在黑暗中摇摇晃晃的往回走。她很自然的绕了些弯路,摸到了一些挂在墙上的晃晃悠悠的铁链,最终她的指头还是如愿以偿的碰到了那柜子的棱角。
她一言不发的钻进去,从一种黑暗进入到另一种黑暗里。她把自己退化成一颗卵,蜷缩着身体,什么也不再去想。她不打算再钻出去了,这样,就可以永远怀抱一份假想。与胡准的未来不受控制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渴望就此永远睡去,因为永不会醒来的梦也就不再是梦。
迷迷糊糊之间她听到了锁扣的响动,过了没多久,又有门被推开的咯吱声。
微弱的光亮浸湿了她的眼角,她把头扭过来,在光柱之中,一位修女惊恐万分的脸渐渐变得清晰。
随着苏琦峻起身,那修女惶恐的往后退去。在已经打开的门边上,还有几个脑袋正探进来,她们全都带着黑布白边的兜帽,虽然高矮不一且长相不同,但那惧怕与好奇掺杂的表情却像是同一个妈生出来的。
随着光亮从外面涌进来,现在这间小房间里的一切全都公之于众了。苏琦峻先前的猜测没有错,那个刺破她手掌的东西的确是烛台,但这种物件在电灯普及之后早就销声匿迹了,由此她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心中升起一阵不详的胆寒。
还有些东西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之前她认为那烛台不过是简单的布置,但实际上左右各有三个,布局非常的讲究,相互之间的距离明显是经过精妙的设计,拿指头简单的比划一下就能发现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六芒星的形状。还有墙上那粗壮的铁链,一段接着一段在这间小屋里围成一圈,它们并没有栓住任何具体的东西,乍一看显得十分多余。但这种装饰显然有它存在的意义,苏琦峻凭借直觉猜不出来,但她知道这世上的古怪有一多半都和宗教脱不开关系。
完全从柜子里走出来之后,她近一步验证了自己的猜想。这房间的地上画着一个猩红色的符咒,几乎填满了整个地面,比寻常人家的地毯还要大出不少。那符咒由一些她无法辨认的文字,和令人恶心的图画共同组成,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扭曲缠绕着的内脏。虽然苏琦峻很难描述它的样子,但只是看上几眼她的胃里便翻江倒海很不舒服。一想到自己先前居然在这东西上来回踱步,她下意识的挪到墙边慢慢的往外面走去。
倒吸凉气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是门口那些毫不掩饰的修女们发出来的。她每往前挪几步,她们就条件反射般的往后退去,说句不尊重人的话,巴普洛夫的狗都没这么好使。等苏琦峻彻底走出了这间透着邪恶气息的小房间,她们围成一个硕大的圆环盯着她,像是一群猎人把野猪围在了中间,不敢靠得太近也不能走的太远。
“这里是……”苏琦峻用虚弱的嗓音问到。
周围的每张脸庞都带着强烈的恶意,没有人打算回答她。最后苏琦峻还是依靠着自己的眼睛发现了端倪,那墙壁上熟悉的砖块样式,还有窗帘上的纹路和房门的形状,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这里是废弃的旧教堂。不,是它还没被废弃时的模样。
此刻苏琦峻的处境不能简单用一个尴尬来形容。那些修女全都用如临大敌般的姿态对着她,她心里发毛,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以为那里长出了角。
她们全都不敢靠近她,就远远地站着用拖把威胁她。“不要乱动。”她们用那种充满恐惧的语气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仿佛她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三头犬。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她们居然用拖把直接打她的头,腥臭的布条几乎要塞进她的嘴巴里。
有个修女转过头去冲旁边的人交代:“快去把神父叫过来,快点。”
“我什么都没有做。”苏琦峻用胳膊护住脑袋,“把它拿下去。”
没有任何人对她的要求有一丝一毫的回应。她们试图把她逼回那诡异的房间里,但是苏琦峻抓着墙壁死活不肯,双方就这样像拔河似的僵持了许久。直到一个男人急匆匆的赶来,现场的平衡才又一次打破。
第一次见面时,苏琦峻完全没有意识到。正是眼前这个散发着神圣光辉的男人,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对她的人生产生比胡准更大的影响。
他穿着令人肃然起敬的黑色长袍,黑皮鞋在袍子下方露出一个小角,脖子上挂着长长的链子,而链子上坠着的自然是醒目的十字架。他的脸庞带有欧美特征,眼窝深陷,标准的三十出头,脸型很方,下巴还有些明显的前突。这男人浑身上下自带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气场,如果非要让苏琦峻形容,很像是冰天雪地里灼热的篝火,只要看着他的脸,她就有种握住他的手把自己一切秘密都讲出来的冲动。
有个修女凑到他的耳边急切的说着什么,苏琦峻听不清。神父一直表情严肃的盯着苏琦峻,他的眼睛和平常人是不一样的,里面蕴藏着命运的裁决,苏琦峻感觉自己已经被绑在了火刑架上。
“误会而已,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在神父没有开口之前,苏琦峻没想到他会是一副如此随和的形象。他走过来把手轻轻的搭在拖把上,让修女们在神经绷断之前放自己一马。那不像是命令,他更像是和她们商量,就差掏包烟出来给每人点上一根了。
有个倔强的修女依然用拖把对着苏琦峻,她的臂力惊人,貌似壮硕的男人都不一定能坚持这么久。“她钻到那屋子里去了。”她那尖锐的嗓音几乎能将屋顶戳个洞,“我们都看到了,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周围的修女们纷纷点头应和。
“别那么紧张。”神父用柔和的口吻说,“实际上她是……”
他迷茫的眼睛望过来,频繁的眨巴着像是在求救一样。苏琦峻敢打赌,他一定是希望她能给点提示。
“她是意大利教会的人,是我的同事。”神父想了一会突然有了答案,嗔怪起苏琦峻来,“这里比你想的复杂,你就不要再乱跑了。”
“神父,你确定吗。我是说,您看她穿的这些怪东西。”
这时候苏琦峻才意识到自己还带着围裙呢。围裙下面她穿了一件螺纹长袖的打底衫,还有紧身的喇叭口卫裤,以便完美的展示出她身高的优势。这些都是胡准为了‘今天’的会面特意陪她去挑选的。一想到这里,苏琦峻下意识的按住自己的胸口,她的心痛的就像是穿孔了似的。
“这不是很正常嘛。”神父继续轻松的说,“你去过意大利吗?”
“没有。”
“现在你知道她们穿什么了。”
“可你看她的长相。”
“怎么,就不允许人家回来寻亲吗?”
从修女们左顾右盼的神情上就能看出来,他的理由并没有走进她们的心里。大家手里的拖把是放下来了,但警惕性却没有,苏琦峻完全能看得出来,此刻只要她有一丁点的轻举妄动,她们就会让她吃不消了兜着走。
有个体型肥胖的修女,用很不服气的口吻说。“是您亲口对我们说的,每过几周还会叮嘱一次,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间房子。”
“你说的没错,郭燕修女。”神父用称赞的语气回复她,“但我是指刻意的闯入行为。如果一只羔羊只是迷啦路,那看在天父的名意上,我们是不是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
修女冲他摇头,她噘着嘴显然非常失望。“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我们遵从您的旨意,可它却像狗尾巴草一样飘忽tຊ不定。”
“没有原则的要求,就是个花架子。”
“门遵照你的意思,一直好好的锁着。神父,我希望万能的神可以告诉我她是怎么进去的。”
她们七嘴八舌的质问快把神父淹死了,他苦恼的站在那里,过了片刻,高高的把双手举过头顶。他这样子颇像个指挥家,本身穿着也像。这也许是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默契,至少那些修女们克制住了一直吵下去的欲望,这时候神父才颇为满意的把手放下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庞秀修女,你今天是不是要去教文盲们识字。”
站在最左边的修女把拖把搂在怀中,默默地点了下头。
“还有李福婷修女……”
“你平时不这么叫我的。”那个把苏琦峻从柜子里放出来的修女嘟囔着。
“因为我现在有正事要给你讲。”神父比刚才说话更用力些,“你早就该走了,去村里指导村民把葡萄藤从架子上取下来,全部都埋到地里去,如果他们不希望明年没有收成,这事就要抓紧时间。”
“我前天已经跑过一趟了。”那修女和他犟嘴。
“你又不是第一天干这活,你不光要教,还要检查,要盯着懒汉们把活干完。”
其余懂得察言观色的修女们,为了不忍受他的唠叨,赶在神父点到她们的名字之前就已经很识相的溜走了。解决完这个烂摊子之后,神父让苏琦峻跟着他走,实际上光看他的脚步苏琦峻就能猜出大概的去向,要知道在她的世界里那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果不其然,最后他们来到了她离家出走时居住的那间房里。
原来这屋子里曾有一架如镜子般光滑的钢琴,就放在钉有十字架的那面墙下,苏琦峻先前还以为那片空地是供人祷告的地方。至于钢琴后来的不知去向,她反倒觉得更合理,教堂刚荒废的那几年,拾荒者和上班似的每天来打一遍卡,但凡有点价值的东西都会被搜刮一空,连颗金牙都不可能剩下。
“谢谢你,”苏琦峻说,“如果刚才不是你……”
“不用客套,直接说吧,你是从哪一年来的。”神父用严肃的语气打断了她,他先把头探出去观察了一下外面,发现没人偷听才把门严丝合缝的关上。
“所以你……”苏琦峻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当然知道你是从柜子里爬出来的。”
他先前的若无其事都是装的,此刻那神父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和蔼的影子。他的脸板的比砖块还要板正,眼睛更胜冷峻的秃鹰,苏琦峻觉得自己要被驱魔了。
“说话。”神父见她傻愣着。
苏琦峻猛喘了几口气。“2025年。”她说完之后,像做买卖似的,又反问了一句,“那现在是?”
似乎是担心她无法接受,神父也等了一会,才用低沉的声音吐出一句:“1961年。”
苏琦峻先是愣了好半天,然后突然打了个趔趄。她本来是站在房子中间的,但听到答案之后根本站不住,踉踉跄跄的走到床边一屁股瘫坐在上面。她想算清楚这中间差了多久,但脑海里全是浆糊,连地板和吊顶她都快分不清了。
在一阵长长的像是呕吐般的呻吟之后,突然之间,她毫无征兆的如狼一样嚎叫起来。从脖子上揪下围裙,使劲的摔在地上。
“别这样。”神父紧张坏了,直接冲到她的面前捂住了她的嘴巴,他紧紧地搂着她的脑袋,把她的头埋在他那敦实厚重的胸膛上。
苏琦峻一直在奋力的挣扎着,而他也不松手,从远处看他们两个人仿佛是在缠斗,直到她因为力竭不得不重新平静下来。
她依然喘的非常剧烈,但已经找回了基本的理智,不再用牙齿去撕咬他的长袍了。
“帮帮我。”她那失控的声音听上去根本不像自己。
“好,我答应你,冷静一点。”
“帮我回去。”
苏琦峻坐直了身子,顾不上擦去嘴角的口水,直愣愣的用无比期盼的眼神盯着他,那眼睛里似乎燃烧着永远不会熄灭的烈火。她对天发誓,这座教堂里没有一个信徒可以比此刻的她更为虔诚。
看到神父把脸埋了下去,默不作声。本就不安到极点的苏琦峻,跟乞讨似的抓着他的胳膊逼问他。
“那柜子是你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为什么它把我带来了这里。你说话呀,看着我,说话呀。”
但神父吞吞吐吐老半天,花了半炷香的功夫才把话说完:“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必须和你说实话,我也希望……希望你能够扛得住。对于那柜子,我知道的是比你多点,但它绝对不属于我,它是个非常恶毒的诅咒,所以我才想尽办法把它封印起来。”
“不要绕弯子行吗,我现在已经,已经快要疯了。”那焦躁不安的情绪在苏琦峻的身体里横冲直撞,不给她好好讲话的机会,她把枕头抓起来用劲丢到地上但神父并没有就此责备她。
他只是默默地把枕头捡起来,拍拍干净,用饱含同情的眼神望着她,然后说:
“你想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好,那我告诉你,是因为你渴望,那柜子只不过把你的渴望具象化了。”
“放你的屁吧,我才没有想过……”
刚说完一半,苏琦峻的舌头就和急刹车似的停住了。她想到了上一次的遭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时只顾着赌气的那个幼稚的她,的确希望能找到一个地方让苏猛几十年都找不到自己。内心里有个阴暗的声音不愿放过她,不断地提醒她,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辜……苏琦峻赶紧晃了晃脑袋,从那声音的牢狱里挣脱出来。
她调整了一下想说的话,接着问:“可你刚刚称呼它为诅咒。”
“没错。”神父很确定的讲,看到苏琦峻暂时不打算发疯,他也松了一口气,走到她对面的桌子上坐下来,“比起去到以后,更多的人是希望回到过去,但回到过去本身就是一种诅咒。”
苏琦峻皱了皱眉头。“我没太听明白,你是想说,过去是无法改变的吗。”
“不是。”神父长叹了一口气,光听那声音,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年人发出的,“恰恰相反,过去可以被改变,你先别急,”他示意苏琦峻不要毛毛躁躁的急着插话,“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性——”
房间里的时间不再流动,空气在原地驻足不前,苏琦峻屏住呼吸听着他说。
“既然过去可以被改变,那我们会不会本来就生活在改变后的世界。”
这句话就跟个大棒子似的把苏琦峻敲晕了,她使劲的挤了下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或者我换个说法。人们回到过去,往往都是为了改变些什么。但残酷的是,那些令他们耿耿于怀的遗憾,恰恰是他们试图抹除遗憾的行为所造就的。”
苏琦峻让神父不要再说了。“我要消化一下,我得想一想。”
“请便。”神父摆出一副完全理解的架势。
在苏琦峻绞尽脑汁梳理思路的过程中,神父一直很耐心的坐着,他既不催促她也不胡乱走动给她压力。此时的窗户上玻璃还是在的,外面雾蒙蒙的一片,分不清楚是早晨还是垂垂欲落的黄昏,呼啸的风来回的剐蹭着玻璃,但神父坚定的拒绝了它们入室的申请。
像是头脑里的管道突然疏通了,苏琦峻猛地抬起头来说到:
“我怎么觉得有种……”
“嗯哼?”
“有种……”她陷入了纠结之中,拇指用力的扣着食指,“就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神父流露出满意的表情。“你能讲到这个,就代表你的确体会到我想传达的意思。”说到这里他苦笑着摇摇头,本来松弛的搭在小木桌上的手,忽然之间紧紧地握成个拳头,“所以仔细的想一想,你会发现,那个发明了时光机器的人,得对人类怀有多大的恶意啊。”
实际上苏琦峻不敢说自己完全领会了神父的意思,她的天线只是接收到了那种朦胧的雪花,或者说是情绪。她可以体会到他的无奈,如同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亲眼目睹一场屠杀,战战兢兢且无能为力。他们都沉默了许久,任由沮丧在这间屋子里面繁衍生息。
“你记住,”神父缓缓开口,“别去弥补遗憾就不会有遗憾。”
“那为什么不把它封的彻底一点呢。”苏琦峻本来打算用平淡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这个话题她的愤怒就和永动机似的转个不停,“直接砸了,砸个稀巴烂,或者是,干脆……干脆丢到海里面去。”
她以为神父至少会有些反应。但他甚至没有为此多眨两下眼睛,平淡的如同是在听一场昨日新闻的重播。
“说到这儿,我必须给你讲一讲这柜子的来历。你应该能看tຊ出来我是混血,我父亲是意大利人,还比我母亲年长不少。我人生的前几十年都是在罗马城的昔日荣光里泡大的,随着年龄增大,我能够体会到我妈妈对故乡的思念,否则她也不至于十几年如一日的向我的脑子里浇灌汉语。”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看了眼苏琦峻,目光相碰之后,他露出一些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没必要扯那么远,只是一聊这些我就情不自禁了。”
他换了一种授课般的更为严肃的口吻:“言归正传,这柜子是我从意大利带回来的,但有足够多的迹象表明,它实际出现的时间远远早于我们的生命,甚至早于我们的想象。而且意大利的教堂很有可能也不是它的第一站。说到这里……你要不要问我点什么。”
“什么?”苏琦峻的眉头扭在一起。
“我是说,比如问我一句,是谁把柜子交给我的,之类的问题。”
苏琦峻像遭遇了冰雹的茄子一样,面色铁青着。
“我们能不能别搞这些。我有认真在听,真的,但就别互动了。我现在心情糟糕透了,我告诉你我真的很想杀人,但我一直在忍着。”
“我完全理解。”神父再一次表现出他的宽宏大量,他能穿上这袍子,胸怀的确是有着过人的容量,“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会好起来的。”
“我不需要好起来,我需要回去。”苏琦峻驳斥他。
就像没有听到她的说辞一样,神父继续说。“之所以这柜子现在在我手里,主要原因,是上一任负责保管它的神父自杀了。”
听到这里苏琦峻突然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不再有任何抱怨的言语。出于对逝者的尊重,神父的语气在不知不觉中降了一个八度。
“这在我们的教义里是会下地狱的重罪,摩西十诫中的不可杀人,也包括自己。但实际上他不是第一个了,我说过那柜子就是个诅咒,历任保管它的人都没有一个好下场,不是失踪就是意外,可惜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教会知道我要走,但和我谈的时候完全没提到这些,那天晚上我被灌了个烂醉,第二天,是和这柜子一起在轮船的客舱里醒来的。摸了摸口袋,发现里面有一封全是抱歉的信。”
讲述这些的时候他也做不到没有一丝的情绪,脸上挂着苦涩的表情。思索片刻之后,苏琦峻抬手打断了他。她现在没有一秒钟是不焦躁的,讲话的时候,嗓子眼里透出一股干燥的火药味。
“你能不能直接说重点?”她问。
“正要说到呢。”神父继续包容她的无礼,“你前面提到的那种想法,我早就想过了,于是到了疆其之后,我很快就给他们写了封信。”
苏琦峻感觉到脖子后面一阵冰凉,她这才想起来,这个年代主要的通讯工具还是邮局。这一刻,她真想打听一下那位自杀的神父用的什么方法。
“对了,”神父突然话风一转,“你有试过用刀去砍那柜子吗。”
“没有。”
“试试你就知道了,它的材质完全对得起它的诡异,我根本搞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但寻常的钢刃完全伤不到它。”
一声充满了敌意的很不屑的冷笑。“我还不信了,把里面塞满炸药,不信炸不烂它。”
“问个题外话,你有信仰吗。我们后天早上会做礼拜,我诚挚的邀请你一同参加,我觉得这有助于你改善一下脾气。”神父一本正经的说。
“我希望自己不用待到后天早上。”
神父没有搭话,他刻意的回避了这问题。“你说炸药?在这点上你没比别人聪明多少,我也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不过很快我收到了一份回信,是一位已经退休的主教寄来的,他的文笔非常好,在信里阐述了他之前做出的一个设想,虽然那没有经过验证,但看完之后我还是脊背冒汗。我觉得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人过来敲门了。是之前叫庞秀的那位修女,从神父颇为不解的表情中可以得知,她此刻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庞秀修女双手叉腰,气急败坏的讲述着她的遭遇,原来是关于那些目光短浅的文盲们,他们不仅不把识字视为一种福利,反而认为自己付出了时间应该得到补助。文盲们威胁说如果不发鸡蛋就不来学了,讲到这里时,她的鼻孔因为气愤而比先前大了一圈。
“简直笑话,又不是给我学的。”这句话她重复了好几遍。
等到她再也没法从肚子里找到抱怨的词儿,神父才不慌不忙的开导她。他又借用上帝他老人家的名义,让她再去一趟,说不能因为人们的愚蠢,就剥夺他们变聪明的方法。
把这事处理妥当之后,神父关好门回到桌边,已经忘了之前聊到了哪里。
“我们说到……”他滋滋的吸着凉风。
“把柜子炸掉。”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起来了。那位退休的主教在信里问我,‘你认为把夹子去掉,时间的褶皱就能抚平吗。”
“啥?你再说一遍。”
“我完全理解你的困惑。之前我就说了,他的文采非常好,那封信用了很多的修辞手法,足够有资格放到中学教材里。直到读完全文,我才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是说,就算用非常极端的手段毁了柜子,也不代表时间的穿行就会停止。你试着想象一根水管,里面已经通上了水,这时候我们把后半截锯掉,会发生什么——”
“水会流到地板上。”苏琦峻不假思索地说。
“固化思维。”神父说,“我会知道你会这么讲。”
“难道不对吗。”
因为不服气苏琦峻的声音比先前大了不少。
“你只是说出了其中一种可能性,最安全,最常见的那种。实际上有无数种结果,说不定管子经过了太空,那样水就会永远的漂浮在真空中,还有可能外面是一滩非常炙热的岩浆,那些水冲出来就会立刻蒸发。那柜子也是同样的道理,它已经存在了很多很多年,相当于前半截无法抹去的管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试图从过去前往以后,而此刻我们炸了它,那些人会怎么样?”
“会……”苏琦峻开了个头便顿住了。
“也许他们三十年前一脚迈进了柜子,穿着单薄的衬衣,转眼间便出现在三十年后一片寒冷刺骨的冰川上。还有可能会直接出现在几百米高的空中,除了尖叫着看自己砸向地面,什么也做不了。你说他有没有可能直接掉进搅拌机里,或者说,发现自己半截身体长在了树上。”
说到这里,神父伸出两根指头做了一个相互缠绕的动作。
“我不想再给你举更渗人的例子。但你肯定已经明白了那位主教的担忧,穿越时空不仅是时间的问题,还是空间的问题,这两者是密不可分的。‘嘭’的一声,就完好无损的站在了多年之后的大街上,这只是一种浪漫的小概率事件。物质的凭空穿越是一场豪赌,水管限制了水,但也保护了水。那柜子是个牢笼,但它至少保证让你出现在一个确定的地方。”
“你年轻的时候学的不是神学吧?”苏琦峻有些好奇。
“这些不是我的话,全都是那位退休主教的意思,我充其量就是个翻译。他就是想告诉你,如果炸了那柜子,你就要永生永世背负着杀人的罪恶感。同理,你也不能把它丢到海里去。”
苏琦峻打断了他。“这个不用说了,我亲身体验过。”那种差点被活活憋死的恐惧感,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的。此刻回想起来,苏琦峻依然心有余悸。
“要喝点水吗?”
在苏琦峻点头之前,神父就已经站了起来,他更像是坐了太长的时间,所以找个借口活动一下。这个年代还没有一次性杯子的概念,教堂用的是粗糙的小木杯,在喝之前苏琦峻悄悄用指头在杯口上擦了擦。
神父走到挂有十字架的那面墙下,虔诚的在身上同样画着十字,然后轻声的念了一系列苏琦峻听不明白的祷词。他没有转过来,就那样背着她说:
“还有一个原因。虽然站在个人角度它极其不祥,但不可否认它绝对是难以复制的神迹。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否认它的稀缺性,当时在教会里,大家觉得它不是凡人创造的,更像是神的旨意。所以相比冒着亵渎的风险毁了它,他们更愿意把它运到地球的另一端来。”
苏琦峻盯着杯子里荡漾的纹路,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
“符咒到底有什么用,就是涂抹在地上的那些。”
神父转过脸来,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他一时半会还没有坐下的意思,又走到窗户边上往外面眺望。
“吓人吗?”他问。
“反正感觉不舒服。”
“实际上没有任何用途。我们是正规的教堂,tຊ哪有那么多邪门歪道。只是为了震慑而已,万一有贼或者是新来的修女打开了锁,至少他们出于忌讳也不会钻进去。”
“行。”苏琦峻把杯中的水一口喝干,像喝酒似的,“我不操那闲心了,你有留着那柜子的理由,那就留着吧。我只想知道,我怎么才能回去。”
随着神父沉默的时间如影子一样渐渐拉长,苏琦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峻性。但她别无选择,只能继续逼问,但在得到回答之前她就已经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你哑巴了吗?”因为焦虑,她放弃了最起码的尊重。
神父的声音轻微的就像几粒米掉在了地板上。“不可能了,没有第二次机会。因为在命运的长河中每个人的归属都只有一处。”
他的回答和胡会涛如出一辙。苏琦峻非常抗拒的摇着头,她使了很大的劲,头发像海浪似的来回翻滚着。
“别拿这种东西来忽悠我,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已经是我的第二次了。”
但神父并没有如苏琦峻所预料的那样,露出任何慌张的神色。他缓缓的垂下头去,本来就板正的脸上增添了几分阴郁的神色。
“这种情况他们在信上也提到过,你并不是首例。”他平静的讲。
苏琦峻如饥似渴般的追问。“那肯定还能有第三次对吧,我应该怎么做。”
“实际上,这次并不属于你。”
“我不懂,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苏琦峻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何在抖。
屋里如海一般寂静,能够听见床板发出的缓慢的呼吸。神父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抿着嘴巴,意味深长的盯着苏琦峻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