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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怔怔想，这个多年前和他一同流泪的人，与他同喜同悲的人，似乎也抛下了他……

　　往后——6

　　他身陷重围时，便没有人能让他交付后背了。

　　他万念俱灰时，也没有人给他热一尊暖炉了。

　　他逢年过节时，亦是只剩下一个冰冷王座了。

　　马车停了，车夫恭敬唤他：“陛下，到了。”

　　静默良久，嬴政才抱着公孙陌从车辇出来，他脸色苍白，直奔少府而去。

　　秦置太医令，属太常者为百官治病，属少府者为宫廷治病。

　　嬴政已然不管不顾，只让所有人都给公孙陌诊断。

　　他声音暗哑，问道：“如何？”

　　太医们只道：“人已逝。”

　　嬴政身体一僵，心脏停了一瞬。

　　他没有说话。

　　他又怎会不知，眼下这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已经死了。

　　她不过是个凡人，肉体凡身，在碎石的重创下，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他实在不想她死。

　　他想她活过来。

　　忽然间，嬴政想到了什么，立马抱起人往匆匆炼丹房走去。

　　出了少府，地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只留下他的脚印。

　　他抱着怀里的人，心却仿佛死去。

　　来到炼丹房，只见一个散发无冠的白发老者，在镶嵌着宝石的丹炉面前打坐。

　　周围一圈人，皆紧紧注视着中间金光闪闪的丹炉。

　　见嬴政来了，方士们晔然退散。

　　他看向白发老者，长驱直入：“寡人现在不要长生不老丹，要起死回生药。”

　　从前，他设立丹炉，是想活得更久。

　　他的父亲庄襄王，在位三年。

　　他的祖父孝文王，在位一年。

　　试问，他如何不忧心自己的寿命？

　　但现在，嬴政只想要公孙陌。

　　白发老者沉默一刻，看着他怀里已逝的女子，不无感喂：“陛下，恕臣无能，无法起死回生。”

　　嬴政木然道：“你先开炉，将里面的丹药都取出。”

　　言外之意，都给公孙陌服下。

　　方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上前照做，将丹炉打开。

　　丹炉开，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像草木，又像雪山顶上未曾融化的雪，清新袭人。

　　小方士走去取出，转身端着一叠金丹走来。

　　嬴政将丹药给公孙陌服下。

　　他希望有用，可心中摇摇欲坠的防线，已然断裂开来，全数崩塌。

　　很久后，嬴政转头看众人，神情冰冷，双目猩红。

　　方士心中咯噔一声，立马跪在地上。

　　“陛下，臣等无能，是因道行不深。”

　　“这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诸子百家，医家未尝没有起死回生之法……”

　　另一名方士脸色微变，沉吟道：“可医家与秦有旧仇，那些大能之辈，未必会肯救人。”

　　六国皆知，医家始祖扁鹊，因被秦国一位李姓太医令嫉妒，惨遭刺杀，自此长眠于秦岭。

　　一时间，殿内极其安静。

　　嬴政的目光扫过众人，正要吐出一句冷冰冰的话，让侍卫把这群无能之辈拖下去。

　　这时，一道细微的动静自怀中传来。

第12章

　　嬴政低头一看，发觉公孙陌衣袖中有什么东西。

　　捡起一看，是一面沾着血迹的玉佩——

　　这是他曾经送给公孙陌的，旧物尤在，斯人已逝。

　　“阿陌，你一定要在我身边，一直在。”

　　与此同时，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也在耳畔回荡。

　　一股哀恸涌上心头，嬴政衣袖之下的手不断攥紧，他无法接受她的离去。

　　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握一切，事到临头，才发现，人世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他什么都没有留下。

　　父亲、弟弟、母亲、阿陌，他们都离开了他。

　　难道上天一定要将他推入泥潭里，万丈深渊中，才好成就他孤家寡人之路吗？

　　露骨的寒风里，嬴政绝望的抱着公孙陌送入了地宫中的冰棺。

　　将人放进千年冰棺去，他的心一沉再沉，纷乱翻涌。

　　“从我最艰难的时候，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一直都是。”

　　他在这天下再无人可交心。6

　　只有公孙陌，陪在他身边。

　　赢政眉眼幽邃，眼神骇人：“寡人一定要救活你。”

　　空淡淡的地宫，一室寂寥，极显孤寂。

　　秦国新帝大肆寻找起死回生之药的消息，也昭告了天下。一波三折，最后隐于世间的鬼谷子来到了秦国。

　　鬼谷子缓缓抬起眼睛，眼神直叫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不为别的，只因他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一切一般。

　　嬴政撑着太阳穴倚在首座上，就那么疲惫的靠着，眉眼是散不去的阴戾。

　　他幽幽道：“听闻先生知晓起死回生之法。”

　　鬼谷子微微一作揖：“陛下乃大贵之人，为何要救一个寻常女郎？”

　　嬴政骨节分明的手一顿，抬眸看向他：“贵人？”

　　“在她口中，可没有这个说法。”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口中总是喊着寡人陛下，心中却没有什么尊卑礼法。”

　　“她太过善良正义了，她虽是站在寡人这一边，却一直不认可用其他人的命给皇权铺路，她也从未将弱小的人视为蝼蚁。”

　　徒然间，嬴政恍惚意识到，公孙陌来的地方有多美好了。

　　那一定是一个，怜悯众生的世界吧。

　　“寡人要杀弟，她劝我。寡人要囚母，她劝我。”嬴政笑了笑，脸色格外难看，“只是，如今，她走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鬼谷子垂下眼，低声道：“六国征战纷乱，西域大宛国野道边有很多冤死的人，有鸟儿衔来一种草盖在死人脸上，死的人便复活了。”

　　嬴政坐直身子，微微朝前：“那草是从何处衔来的？”

　　鬼谷子无奈道：“东海。”

　　“东海之上，一座小岛，名为祖州，传闻岛上生长着一株一株紫色的不死草，长在琼田之中，只需一株便能救活上千人。”

　　嬴政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顿时浑身冰冷。

　　东海啊……

　　如今六国之中，从未曾有人涉及的地方……

　　但这件事情，却仍旧让他怀揣起了期待。

　　一线生机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他垂着眼，忍不住问道：“那从秦国到祖州，要多久？”

　　嬴政的心跳渐渐急剧，像是要跳到嗓子眼。

　　冰棺只能维持一段时间，若是久久等不到不死草，那冰亦是会融化的。

第13章

　　鬼谷子看向他，语焉不详：“在下知晓陛下的忧心，可是一切皆有天命，命数如此，非人力可以改变。陛下出生高贵，是浴火重生的凤命，可公孙姑娘的命数却截然相反。”是飞蛾扑火的不顾一切，陨落之星。

　　世上总有痴人，执着去守护什么。

　　嬴政沉默一会，将人请走，又派遣几名方士、太医令去东海寻找那不死草。

　　厚重的大红色宫门缓缓打开，送走一辆辆前往东海的马车。

　　正是夏初，宫里地面上却满是积雪。

　　宫里湖边上的垂柳、杨树、都是一片白。

　　天色更是几斤琉璃一样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