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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声啜泣，都透着沙哑和绝望。

直到声嘶力竭，她才作罢。

枯坐到天明。

阮丝凝顶着红肿的眼，走到书案边，拿出了笔墨纸砚。

从前她坐在这里，研磨落笔写尽少女心事，写尽自己的爱意。

如今她依然坐在这里，却是要写明自己因为这段不该萌芽的爱慕，所遭受的惩罚。

“我知相思了无益，衣带渐宽人憔悴。”

“爱了不该爱的人，成为不洁之人，非我所愿。”

“生不由我，死亦不由我。我这短暂的一生，有太多憾事……”

写好书封。

阮丝凝折叠装好，准备出门。

却看到院子里站了一排侍卫：“大小姐，镇国公有令，婚礼之前，您不可离开这院子。”

阮丝凝一怔，缓缓将门关上。

既然婚礼是他们想要的，便如他们的意吧！

反正，她的所愿所求，也只有最后一个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阮丝凝将自己关在房间，连房门都未出。

外面喧哗热闹，唯独她这里是一片安宁的净地。

六月初三，大婚之日。

镇国公府锣鼓喧嚣，处处张灯结彩。

婢女们在清丝阁忙进忙出，阮丝凝只是安静坐在铜镜前，任由她们梳妆打扮。

府门口，人潮涌动。

骑着骏马而来的楚萧一袭红袍，一边接受众人的道喜，一边等候着新娘子上轿。

裴玄觉看着新郎官，只觉得他身上那一抹红有些灼眼。

他垂下眼帘，不再去看。

宾客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阮丝凝人影。

不一会儿，喜婆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

“新娘子不见了！”

众人大惊失色，楚萧也立马翻身下马。7

裴焰沉大步朝清丝阁走去，院子里的下人全都乱做了一团。

找遍所有地方，都没有看到阮丝凝的人影。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喜婆大惊失色地指向阁楼外的围墙之上。

“新娘子在那里！”

所有人都一并望去。

只见一身如火嫁衣的阮丝凝站在围墙之上。

凤冠霞帔，衣决迎风飘扬。

她看着众人朝自己围来，眼里少了这些日子的怯懦，只剩平和与宁静。

裴玄觉仰头看过去，只觉心口一阵闷跳。

“下来！大婚之日，岂容你胡闹！”

阮丝凝静静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

“哥哥，你来了。”

她指向围墙之外的那一片，语气缥缈了几分。

“满池塘的荷花开了，再过一些日子，就可以采莲蓬了。”

清丝阁的高耸围墙之外，是一池荷花。

小时候，裴焰沉总会在每个盛夏之际，带阮丝凝一起去采莲蓬，拔莲藕。

“丝凝，池子里最漂亮的那朵荷花，哥哥要去为你采摘！”

“待你长大后，哥哥要打通这面高墙，让你春夏秋冬都能来赏景！”

那时候的裴焰沉，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可现如今，却是将她推入恶魔之手的人。

思及至此，阮丝凝的眼眶抑制不住的泛红。

“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了。”

“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再做裴家女……若是可以，我希望自己从一开始就与你们无半点瓜葛。”

她的声音沙哑万分，整个人就像一片残破的落叶。

只要风一吹，她就会凋零落下。

裴焰沉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口生出一阵尖锐的慌乱。

他压住那抹异样，看向阮丝凝：“今日府中高朋满座，由不得你胡闹，快回来！”

阮丝凝扯了扯嘴角。

时至此刻，他在意的依旧是镇国公府的名声和清誉。

阮丝凝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可惜，我回不去了。”

她将自己的嫁衣一件件褪下，身上只留下一件单薄的里衣。

衣领敞开，斑驳的红印显现在众人面前。

还有个清晰可见的‘妓’字，正在雪白中央。

“早在三年前，你将我送出府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裴焰沉呼吸一滞，瞳眸震颤。

一个黑衣侍卫大步奔来，面色凝重地走到他身边耳语。

“主子，小姐这三年没在法相寺，而是在军营做了三年军妓！”

一句话，宛若雷劈，炸得裴焰沉差点站不稳。

他还没从这个消息中缓过来，便见阮丝凝将衣领敞开大半。

一个清晰可见的‘妓’字映入他眼帘！

“哥哥，你看见了吗，这是你的好兄弟楚萧，用烧红的铁块给我打上的烙印。”

“这三年，军营里的将士，不管是高矮胖瘦，都能随意出入我的床榻。”

“我每天都哭着喊哥哥来救我，可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男人的折磨……”

阮丝凝轻声说着，拔下头上的发簪，将尖锐锋利的一头对准胸口的‘妓’字。

裴焰沉看得心颤，五脏六腑都在撕裂灼痛！

“别说了……”

他朝前走了几步，想要跃上围墙将那个女人拉下来。

可他只要一动，阮丝凝就将簪子往心口递进几分。

丝丝血水溢了出来。

裴焰沉吓得不敢肆意妄动。

阮丝凝眼底涌现泪意。

她最后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围墙之下的男人。

“你曾说我像围墙之外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可现在我只是池塘里污浊的泥。”

“你还说我阿娘生性浪荡，死有余辜，不洁之人都该死……”

“可我也不想变脏……我只是想活着……”

“但哥哥，是你亲手扼杀了我的活下去的念想……”

身前的镇国公府，是困住她的牢笼。

身后那一片深不见底的荷花潭，是她可以脱离痛苦的唯一去处。

“若有下辈子，我愿想做一朵真正出淤泥不染的荷花，与你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话落的瞬间，阮丝凝将发簪狠狠刺进正胸口的‘妓’字中。

血水喷射，如漫天红雨降落。

沾血的艳红裙摆飞扬。

她张开双臂，宛如一只残破的蝴蝶，整个人直直往后坠去。

“丝凝——！！”

第10章

围墙之上，再也不见那一抹红色身影。

平静的潭水掀起浪花，转瞬间又归于平静……

昏昏沉沉。

阮丝凝却不觉得冷，只有强烈的窒息包裹着她。

她没有挣扎，只感觉到了痛，但又庆幸这是最后一次的疼痛。

脑子里不再去回忆哪些冷漠的、恶毒的、带着色欲的眼神。

这是阮丝凝三年来第一次感到了轻快。

死了，才是一种解脱。

她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沉入池底。

“丝凝——”

惊呼声穿过水面听得并不真切。

阮丝凝只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都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

可居然还会幻听到裴焰沉的声音。

意识彻底消失，她陷入了如死的昏厥。

……

裴焰沉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

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阮丝凝就这么离去。

他爬上围墙，跃下荷花潭寻找着那个女人。

直到将人抱进怀里的那一刻，裴焰沉才觉得自己悬着的心似乎才松下了一些。

“丝凝，别怕，会没事的……”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听上去有些紧张。

可这时，阮丝凝已经没了呼吸。3

他把外衣披在阮丝凝的身上，穿过人群，将她带到了清丝阁。

“叫府医！”

“让京城最好的大夫过来！”

裴焰沉嘶吼着，心口一阵钝痛。

阮丝凝胸口的簪子已经不见，血水染红了一大片衣裳。

止血散覆上去，止住了未尽的血。

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惨白的人，裴焰沉心里好像被油布封上，让他无法呼吸。

府医来访，面色越发复杂。

过了半晌，他才战战兢兢地开口。

“小公爷，小姐身子太过虚弱，营养不良，能不能醒只能听天由命了。”

“而且，这几年被喂了太多烈性性药，以后子嗣艰难……现下只能先施针用药吊着了。”

裴焰沉腾地站了起来，桌旁的茶杯也“哐当”一声摔碎在地。

“怎么会……”

他怔怔地盯着阮丝凝，眼睛一动不动，脸颊上的肌肉也在隐约颤抖着。

直到这一刻，他的意识才真正回归。

脑子里全部都是阮丝凝在高墙说的话，还有侍卫那一句：“三年军妓”！

“不惜代价，治好她。”

裴焰沉说完之后只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就好像被人紧紧压着。

“把楚萧带过来！”

无可抑制的愤怒在他的血管里奔腾翻滚，积压已久的情绪如火山般爆发。

之前被他放入怀里的信早已在下水时打湿了，里面只晕染出了一滩滩墨迹。

可是，种种皆在他的眼前，他还有什么不知的。

紧握着桌角的指节已经有一些发白，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嘴巴嗫嚅着，眼睛也发着红。

不过片刻，侍卫便来了：“小公爷，楚将军……回军营了。”

他神情阴郁，一双深邃如墨的黑眸里酝酿着极度危险的风暴。

“去军营，把他绑回来！生死不论！”

侍卫刚刚应是，门外就传来浑厚的一句：“不许去！”

裴焰沉抬眼看去，才发现是自己的父亲来了。

“今日闹得笑话还不够吗？我看谁敢去，就地正法！”

裴武的语气不容置否。

“爹！你忍心看丝凝平白无故受了这些侮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