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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寻扶着盲杖走过来，轻声说：“让你担心了，昨夜我有要事，没来得及告知你一声。”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庄靖瑶此时一心担忧二哥，无力与他周旋。

兴许是屋中血腥味微浓，以至于认真扮演着一个‘瞎子’的段云寻，也不得不开口关切道：“靖瑶，我听闻你昨夜被罚了，可是受了伤？”

庄靖瑶脸色发白，沉吟了一瞬才开口：“无碍，是我不想让二哥去北疆，爹爹才罚了我，我只是想着嫂嫂怀了身孕，若是二哥出了什么事……”

段云寻循声缓缓走来，摸到她手的位置轻拍了几下。

“别往坏处想，季菀是丞相之女，自是会有人好好照顾，依我看少将军在战场上多挣些功绩也是好的，对季家和庄家都有益，你无需担忧。”

庄靖瑶心蓦然揪紧，当即骇然。

段云寻此言，不正是在说：一文一武两大氏族竟是一家！对天子是莫大的威胁吗！

庄靖瑶忙说：“可嫂嫂不过是相府庶女，二哥也只是三品郎将，哪能和丞相攀亲……”

段云寻却打断她，问她身旁的小桃：“我来时嗅到药味，可是在熬小姐的药？”

庄靖瑶心重重一沉，哑了声音。

她又怎会不知，段云寻这是拒绝了她，二哥这场北疆战役，非去不可了。

小桃一拍头，连忙告退：“多谢段公子提醒，奴婢先退下了，大夫说这药马虎不得！”

段云寻随口叮嘱：“靖瑶，你也莫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憩。”

“……好。”

目送段云寻离去，庄靖瑶强撑着身子起身，写下前世发生的更多细枝末节，避开下人亲自去了一趟军营。

军营里，庄靖瑶远远就瞧见二哥脸色苍白，却强撑着在烈日之下轮值训兵。

她心中猛然刺痛，无比内疚。

如若不是她说的那些话，二哥根本不会受伤，更无需带伤上战场。

她好像什么也没能改变，反而将事情变得越发糟糕……

这时，庄瑜舟看到她，走了过来：“小妹，你怎的来了？你的伤……”

庄靖瑶忽然攥住他的臂袖：“二哥，你真的信我吗？”

庄瑜舟一愣，柔和了眉眼：“当然。”

庄靖瑶眼中泪水在打转，嘴唇嗫嚅着吐出嘶哑声音：“那，你逃吧……”

“你在说什么！”庄瑜舟眉头一皱。

庄靖瑶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紧紧攥住庄瑜舟的衣服，再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知道，庄家人绝不会做逃兵。

若当真做了逃兵，那才是最糟糕的结局。

她只是……慌张无措到了极点，再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温暖的气息将她环住，庄瑜舟轻轻拥住了她，避开她后背的伤，只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肩头。

“傻丫头，没事的。”

庄靖瑶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这份温暖，她怎么也想留住，可越拼命，越迷失。

哭够了，庄靖瑶终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她拿出那记下前世记忆的纸张，交到庄瑜舟手中：“二哥，这东西或许能帮上你。”

庄瑜舟只看了一眼就把东西收了起来，正色道：“靖瑶，这些事，日后你千万不要再和别人说了。”

庄靖瑶点头：“我知道。”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庄瑜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安心吧，和嫂嫂一起等我回来。”

庄靖瑶抹去眼尾的泪，哽咽道：“嗯，一言为定！”

后来数日，庄靖瑶一颗心高高悬起，时刻都在为庄瑜舟祈福，祈求他平安归来。

为此，庄靖瑶夜对段云寻更上心，只期盼着他能有一刻的心软。

终于，她等到捷报传来——庄家军大败北疆敌寇，军队已至城门前。

庄靖瑶心里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连忙和二嫂一同赶去城门相迎。

可等她们赶到时，就见城门口的人群皆面色凝重，全无喜色。

左顾右盼，她都没看见庄瑜舟。

庄靖瑶才落下的心又提起，就听二嫂季菀问城门前接应的一名守卫：“庄瑜舟将军呢？他还没进城吗？”

守卫沉默不语，只将视线投向城门后。

庄靖瑶顺着视线望过去，才见那众将士护送回来的，竟是一具黑棺！

庄靖瑶瞳仁骤缩，一双腿死死钉在了原地。

守卫沉声悲痛道：“将军以身诱敌，尸骨无存，将领们只带回了他的衣冠……”

第4章

轰然一声，似有惊雷在庄靖瑶耳边炸响！

怎么会这样？

分明这场仗并不算多艰险，也并未有任何噩耗传回来。

还有她交给二哥的信，能够助他提防许多陷阱，为什么二哥还是会丧命于此……

再者前世，二哥至少还有尸身下葬，为何如今，只落得个衣冠冢。

为何她费尽心思想要去改变的结果，竟比前世更糟！

是她错了吗？庄靖瑶意识开始恍惚。

手上被抓痛的感觉拉回她的神志，是二嫂死死抓住她的手臂，一边摇头一边说：“一定是误会……靖瑶，我们回府吧，瑜舟肯定已经在府上等我们了……”

庄靖瑶无法回答，只能从嘶哑的喉中挤出两个字：“嫂嫂。”

都是她没用……如果她当初再强硬一点，逼二哥逃，是不是还能求得一条活路？

“靖瑶，我们快回去吧，瑜舟他还说此战回来要给孩儿取名……”季菀抓着她的手想往回走，却是身子一斜，当场昏了过去！

庄靖瑶手足无措地扶住了她：“嫂嫂！”

这时，守卫的声音再次传来：“小姐，眼下这情况，你们谁来替将军扶棺？”

庄靖瑶哑声：“……我来。”

将二嫂托付给侍女后，庄靖瑶迈开沉重无比的步伐往前走去。

明明距离那黑棺只有几步的距离，她却走了好久好久，久到连呼吸都在打颤。

最后一步，庄靖瑶死死扣住黑棺的边缘。

黑棺中，是染血的甲胄和断掉的枪尖。

那天她去找他时，轻轻拥住她的臂甲，如今沾染鲜血，残破不堪。

庄靖瑶眼前模糊了一瞬，喉中猛地涌上腥甜。

她强行压下那抹腥甜，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哥，我来带你……回家。”

回头时，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周边的众将领都眼眶带红。

庄靖瑶强忍泪水，目不斜视地扶着棺往前走。

她不能哭，她要保持清醒，要送哥哥回家。

分明艳阳高照，可庄靖瑶却觉四肢百骸都被寒气所浸满，冷得tຊ骇人。

若这也只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醒来之后仍可以挽回。

庄靖瑶一步步回到庄府，眼神空洞而僵硬。

庄府门前，段云寻正杵着拐杖站在那里。

他侧着头，疑惑问她：“靖瑶，为何会有哀乐奏响？”

庄靖瑶脚步一顿，抬眸看向这个目睹一切却依旧装瞎的男人。

她多么想冲上去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庄家？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你这位太子的意思？

可她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她明白，一旦说错话，恐怕庄家连这最后的日子都会被剥夺。

许久后，庄靖瑶才颤着声音亲手撕开心口的伤：“我二哥他……尸骨无存。”

她紧紧盯着段云寻如墨一般的眸子，试图从中看出任何一丝情绪，哪怕是愧疚或惋惜。

可什么都没有。

心无杂念，不念凡尘，这便是佛子之心吗？

可都说佛渡众人，为何他偏偏对庄家如此残忍？

只见段云寻叹息：“庄将军英勇无双，落得如此结局实在叫人心痛，靖瑶，节哀。”

庄靖瑶心口血淋淋地疼，喉间干涩无比：“你说，我们庄家代代从军，护大崇百年，最终会落得个什么结局？”

“是名垂青古，还是满门抄斩？”

段云寻正色道：“自是声名远扬，受万人敬仰，流传千古。”

庄靖瑶知道自己该说一句应承话，可她怎么也张不开口。

只能看着眼前的人，眼前似蒙上了一层雾。

最终她沉默的收回视线，扶棺进府。

看着嫂嫂被扶进去，看着早已等候的爹爹一瞬苍老了数十岁，庄靖瑶心头刀割一般。

二哥，以卵击石，太难了。

她该怎么办……

是夜，庄瑜舟的灵堂上。

庄靖瑶正红肿着眼跪在地上烧纸钱，苏醒的季菀被人搀扶着走过来。

她一看见庄靖瑶，就失去了理智：“要不是因为你胡说八道，爹怎么会派瑜舟去北疆！又怎会因此丧命！明明他都要当爹了！他本不会去的！”

那满怀怨恨的目光，令本就意识恍惚的庄靖瑶一下懵住了。

哪怕是两世，她也从未见过二嫂这般神情。

见她这副模样，季菀越发恼火，挣脱了侍女的阻拦，死死抓住庄靖瑶的肩膀：“你说话啊！你为何不愧！为何要揣测天威！为何非要气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