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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秋九月里，方玉珊的笑意竟比园中的菊花开得更艳。
谭景昀的目光从她面上一晃而过，终是定在了一株含苞的花朵上。他的沉默不过数秒，旋即就拿定了主意，反问她：“尚未决定。难道你有什么高见？”
*
许丝柔心里惦记着纸条上说的事，自然是没有睡好。
一夜风雨，她难免起得比平日更早些，站在窗前，才发觉外面的地都湿了。枯枝落叶被雨淋了，湿哒哒地黏在地上，散出一股潮气。
给自己简单地挽起了头发，许丝柔就照常下楼去给老太太准备早餐。
可没想到一出门就碰上了方玉珊。
“许小姐？”方玉珊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温柔，不过大概因为刚起床的缘故，还有些慵懒。如此，就显得更柔媚了，“早啊。”
许丝柔有些意外地驻足——谭景昀最近是跟方玉珊来往得频繁，但把人留宿在家里，这还是头一次。何况……她的目光谨慎地从方玉珊身上一带。
眼前人穿一身乳白色的丝质睡裙，虽披着外袍遮掩，可肩上只吊着两根细弱的带子，胸口大片大片的肌肤还是裸露着，不知是不是有些凉，她还伸出一只手，把那道沟壑一挡。
再往下看，就是她玲珑凹凸的曲线，细腰掐得紧，一双长腿或开或并，总是忸忸怩怩，欲拒还迎。
都不用她开口，许丝柔自然就想到了隔壁房里昨夜的情景。
但天亮了，就该有另一番规矩。
她不得不提醒一声：“方小姐，你若要下楼去见老太太，还请穿戴整齐些。”说完，也并不打算多留，先步下了楼梯。
“许小姐，你跟昱之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方玉珊等着许丝柔下到一楼半的平台上，才撑着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既然已经不做谭家的儿媳妇了，那很多事情就应该把自己当成外人旁观才是，怎么还是这样多事，非把自己当成主人家呢？”
一声轻笑后，楼梯间里又传来她散漫的嘲讽：“难道是你突然后悔了，不想走了？”
许丝柔何尝不知道，如今她占着谭家少奶奶的这个名分，方玉珊心里自然是诸多的不痛快。
但为着自己曾答应了谭景昀绝不多生事端，许丝柔还是忍了下来，她甚至试着跟方玉珊解释：“方小姐你误会了，老太太年纪大了，思想保守些，我只是怕你穿得太单薄，既冻坏了自己，又惹老人家不高兴。”
不知是不是说话的动静惊动了屋里，门一响，谭景昀也出来了。
他走到方玉珊身边去，轻轻抬手，搭在方玉珊的肩头。动作并非十分亲密，可那双注视着爱人的眸子却盛满了欣赏。
修长的手指还为方玉珊拨开了散在锁骨间的碎发：“大清早的，怎么回事？”
这种情况，许丝柔自问就是想开口也找不到机会。
果然方玉珊偎在谭景昀身边，娇滴滴地就出了声：“昱之，人家刚才想下楼回房去的，谁知道一出门就遇到了许小姐。她说我穿得太暴露了，让我穿戴整齐才许下楼……可你知道，我昨天来时就……”
许丝柔隐约猜到了她昨天来时的样子，连忙把脸别过去，冲着墙壁回避起来。
但羞归羞，该说的话她还是说：“方小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从未说你衣着暴露，也没有限制你的行动。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打扮，给……老太太留一个好印象。”
谭景昀不曾想，一夜之间，许丝柔竟然已经改了口。
他扣着方玉珊肩头的手指不禁收了收，因为心头那阵酸痛，声音也多了几分冷硬：“你不要再说了！”一声怒喝响在楼梯间里。
正是清晨，主楼里很安静，佣人们虽都干着活儿，可个个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了楼上还在休息的主人。
谭景昀的这声喝，就显得格外响亮。
萍姨听见动静，第一个跑过来：“什么事啊少爷，怎么发这么大火？”等看见楼梯间的情景，不禁讶然出声，“这……”
戛然而止的谈话声自然也惊动了正在客厅休息的谭老太太，远远地，许丝柔就听见老人的脚步声，一声比一声近了。
她下意识地低头，不知怎么去应付这场暴风雨。
相较之下，谭景昀倒是坦然得多。他甚至十分自然地喊了一声：“妈。”
长久的沉默比暴怒更可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谭老太太一字一字地咬着牙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余光里，许丝柔看见谭景昀牵起了方玉珊的手。
“妈，我跟丝丝没有感情了。玉珊是我的同学，我们情投意合已久，还请您能成全我们，让我和丝丝退婚。”
他字字说得缓慢坚定。
待说完，就连许丝柔也仿佛跟着松了一口气——这件事走到这步，终于没有了回头路，也终于能看到头了。
紧跟着，她的心又揪了起来。闹得这样大，又该如何收这个场？
“不可能！”老太太大手一挥，“丝丝是你从小就定下的媳妇，这么多年，她在咱们家循规蹈矩，从无差错。就连你出国去时，也是她替你在家尽孝。你怎能这样忘恩负义！”
“是。”谭景昀声调不变，可意志也不该，仍是坚持道，“丝丝这些年对家里的付出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现在与她取消婚约，我也觉亏欠。不过妈放心，我会多多地……”
“啪”地一声。
老太太没等谭景昀说完这句话，就直接抽了一耳光上去。
谭家家教甚严，这一耳光尽管打得谭景昀眼前一阵眩晕，也没敢甩甩头。他只是躬身肃立，勉强把自己未完的话说完：“我会多多地在经济上补偿丝丝，离开谭家之后，她也绝不会吃一点儿苦。”
“你个混账！”老太太提了一口气，大骂一声，“你是铁了心要把丝丝赶走，给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腾地方是不是？”
“是。”
“好呀，要退婚，你就先把丝丝当年的救命之恩报了，再来与我谈！”老太太运了口气，拉住许丝柔的一只手，把她拽在自己身边，“丝丝，别怕，妈给你做主。”
“妈？”老太太的话一时让许丝柔有些不明白，救命之恩，如何能报？她茫然地问道，“昱之哥他……”
老太太并不回答，只是吩咐一边已经惊呆了的萍姨：“去请家法。”
“妈！”许丝柔失声叫道，“这不行！”
谭家是有家法的，就供在后院祠堂里。
许丝柔跟着老太太去祭拜祖宗时曾见过好几次，那是一根尺来长，足两寸粗的大棍子。
黑沉沉的，十分可怕，据说是谭家祖上从南海运来的沉水木。
景明小时候淘气，还攀到桌上去摸过。
“又凉又沉，比铁还硬呢！”景明的一声惊叹从许丝柔脑中倏然划过，“要是被打一下，可不是要打死了？”
许丝柔登时慌了——她当初就知道，要退婚就必须过老太太这关，闹一闹是一定的，但她并不想要谭景昀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