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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却好似对她的阻止充耳不闻，慢悠悠地走到客厅里，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
后院里，早有佣人连捧带抬地把那根大棍子“请”了进来。
许丝柔脑中尚一片混沌，已经听谭老太太喝了一声：“跪下！”
谭景昀倒也坦然，就地一跪。
“当年你重病，若无丝丝救你，你早就客死他乡，成了孤魂野鬼了。如今你非但不念救命之恩，反而要抛弃她，背信弃义、毫无廉耻！我今就替谭家的祖宗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倘你熬得过二十家法，就算你命大，到时再议退婚之事。要是熬不过……”老太太亦不忍，别过头去，“那就全当你拿命还了丝丝的恩，我们娘儿俩从此一同守寡罢了。”
老太太一番话说得悲怆，许丝柔不知怎么，也跟着滚下泪来。
只有谭景昀神色如常。
隔得远远的，许丝柔看见他朝自己这边望了一眼，随即就转开了视线，低低应了一声：“是。”
“打！”
老太太一声令下，一个膀大腰圆的仆人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把那根家法举了起来。
“妈！”许丝柔一声急呼。
话音还没落地，已听见那木棍击在谭景昀背上。“嗵”地一声，极闷，又极响。
她忍不住眼泪遽然落下，埋头伏在老太太肩头，不忍再看：“妈。”声音颤巍巍，一听就知道是怕极了。
谭景昀肩背一阵剧痛，险些爬不起来。可瞧着许丝柔的眼泪，他便硬是咬紧了牙关没叫出声。
老太太说打二十棍，不喊停就不算完。
谭景昀刚勉强跪直了身子，那沉沉的一棍又当头敲下。
他忍不住吭了一声。
声不大，却刺进许丝柔的耳朵里。她浑身跟着这痛呼声一抖，哭声都噎住了：“妈，不成……求您别打了。”
“嗵——”又是一声。
谭景昀已跪不直了。
他匍匐在地上，听见许丝柔那种断断续续的哭声。
恍惚间像是回到小时候，她才四五岁，弄坏了家里父亲的西洋座钟，又修不好，就急着来找他。
小小的女娃，梳着两个小揪揪，穿一身小红袄。拽住他的裤腿喊他、求他。
后来自然是他出头替她顶了父亲的一顿打。
父亲的皮鞭子好厉害，只一鞭，抽得他皮开肉绽。许丝柔也是这么哭着，拿着药水来给他擦。
小小的嘴里还念念有词。
那时他就安慰她：“丝丝不哭，大哥不痛。”
许丝柔似遭了雷击，猛抬头，只有两行泪往下直流，却连眼都不眨一眨了。
她隐约间好像听见他在对她说话——说丝丝不哭，说大哥不痛。
怎么会不痛？
许丝柔像心上裂了道口子，她把绢子团在手心，又将拳头死死抵在心口，好像如此就能填上心间那道呼呼流血的伤似的。
终是忍不住身子一软，朝谭老太太跪了下去：“妈，求您了，别打了！”
老太太却早就把眼一闭，浑似听不见谭景昀的痛呼和许丝柔的哀求似的。
“嗵——”
随着一声响，谭景昀匍匐在地的身子一歪，躺倒了下去。
“昱之哥！”许丝柔一声尖叫，扭身径直朝地上的人扑了过去。
她身形很瘦弱，整个人趴在谭景昀背上，才不过刚能盖住他一半身躯。家法再次落下的一瞬间，还是谭景昀下意识伸出的手替她卸掉了一半的力。
可仅是一半，也足以让她痛得五脏六腑都裂开一般。
“丝丝！”
谭景昀眼看着许丝柔扑过来挨了一棍，紧接着，她整个人都痛到发抖，脸色一寸寸地灰白下去，额头鼻尖渗出一层冷汗来。
“丝丝。”爬不起来，只能半搂着她，“你过来做什么！”
嘴上是怨怪责备，心却早已都绞碎了。
许丝柔本就身体弱，挨这一下几乎打掉她半条命去。她的声音比平日里更细，甚至远不如刚受了重创的谭景昀。
可她仍强撑着向他笑了一下。
只是一下，就再无声息。
*
许丝柔是被佣人们抬回房间的。
疼痛让她对楼下的动静再没有了关注的气力，她只在剧痛里朦朦胧胧地沉沦着。
一时迷迷糊糊地梦见谭景昀给活活打死了，哭一阵，一时又痛得醒过来，惊觉方才的一切都是噩梦，冷汗早已出了一身。
谭景昀上楼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佣人本要把他架回房间，是他自己偏要绕过许丝柔这边来。
看见萍姨正拿着帕子给她擦去额上的汗，谭景昀忍不住问：“萍姨，她怎么样？”
“少爷。”萍姨起了身，“不好呀，少奶奶她本是弱症，今天又挨了打，又受了惊吓，方才发了热，都说胡话了。”
再看谭景昀，何尝不是一身狼狈？
他只不过身体略强硬些，才没被活活打死罢了。
萍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说，你们这是何苦呢！”
何苦……
谭景昀苦笑一声——连萍姨一个外人都像知道闹成这样到底是什么原因，他身在其中，又怎不纳闷呢？
可许丝柔心意坚决，他……
咽下满腹苦水，谭景昀摇摇头：“算了萍姨，你不晓得。”肩背上伤痕累累，一摇头就牵动了伤口，谭景昀疼得直皱眉。
“好了少爷，你先去歇着吧。少奶奶这里有我就行了。”萍姨安慰道。
谭景昀却犹豫了一下，摆摆手，示意仆人把他放下，让众人都退出去。
一时房间里寂静极了，只有他和许丝柔的呼吸声。
他这才得以上前握住许丝柔的手。
因为发了烧，她的指尖冰凉，可一落入他的掌中，指尖就似有了感应似的，微微曲起，勾住了他的手指。
过了半晌，她幽幽醒转：“昱之哥……”
“嗯。”
“你……”才说一个字，眼泪已经涌了出来，“你还好吗？”
“还好。”
两人相对，都是一身的伤，却谁都不喊疼。谭景昀知道，都是怕喊了疼，对方更疼。
他只能强颜欢笑，伸手把她的泪痕抹掉：“倒是你，怎么那么傻，就冲了出来？”
许丝柔瞧着他。
他身上的伤其实很重，衬衣都隐约染了点血渍，可见打得多厉害。
饶是如此，仍是硬挨了下来。
这恐怕不仅是为了成全她退婚的意思，更是为了向老太太表明心迹，为那位方小姐进门铺好路。
所以此时说话，眉梢眼角竟还隐隐约约挂着点喜色。
当真是一往情深。
那么方才的话，就难说是关心还是责备了。
想到此，她的神色就不由不黯淡下来：“是我冲动了。我只想着，就算没有夫妻的缘分，我们也兄妹一场，不能眼睁睁看你挨打。方小姐那里……没给你添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