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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胸前挂着一只扁平的木箱，里面摆着数十只烟盒，一只手夹着一根烟卷朝来往的人兜售，另一只手里牵着一个大脑袋圆肚子的小男孩。

　　“天问。”她唤了一声，“这么多钱，做成一件衣服穿，实在太可惜了。”

　　向天问没说话，等待着她的决定。

　　“我们把它捐了吧。”

　　“捐？捐到哪？”

　　“城西，广济署。”许丝柔说着，举步便往外走，“快，我们这就去。”

第228章 神仙姐姐

　　广济署是设在宁州城西门内的一处贫民安置点。

　　盛夏天里，宁州人是不敢常常往这边走动的。一来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二来是环境恶劣，污水臭气招来蚊虫满天。

　　但是从谭家出发，往林家建在城外的归月山庄去，必要经过这片恼人的贫民窟。

　　虽然车子的门窗早就关紧了，可谭景昀依然被外面透进来的那股臭味熏得有些头疼脑涨。

　　“王叔，开快些。”他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掩在口鼻上，借着手帕熏染的一点香，稍作缓解。

　　“快不了啊少爷，您看这……”

　　谭景昀无奈地抬眼一看，不怎么宽阔的黄土小路上，一排车子堵得死死的，就在这排锃光瓦亮的汽车前，一辆驴车慢悠悠地走着。

　　车板上拉着四只污水桶，还汩汩地往下淌着污水。

　　谭景昀只觉得那臭味愈加直冲脑门，不得不强迫自己转开眼去，看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便掀开了遮光帘——黄土路旁，一顶顶小棚子密密挨挨地搭起来，有的顶上还糊一层报纸，有的连顶棚都没有，就拿一家人的衣裳简单把四面一围，仅能遮羞罢了。

　　衣不蔽体的小孩子坐在土路边，往生了疮的伤口上涂黄泥巴，旁边站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往嘴里填一块黑乎乎的饼子。

　　看得谭景昀一时肌肉一阵痉挛，一时又觉牙齿酸痛，忍不住把眉头皱了又皱。

　　正好此时车子不动，他便索性摇下了车窗，冲那两个小孩子喊了一声：“过来。”

　　小男孩先反应过来，冲女孩指了指，女孩子怯生生的，可大约是看这车子实在好看，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牵着弟弟凑上前来了。

　　谭景昀从怀里随手摸了几块钱出来，要递给那小姑娘：“你弟弟身上的疮不能用黄土抹，给他去买点药。剩下的钱，给家里买些吃的。”

　　可小女孩眼巴巴看着他手里的钱，却摇了摇头：“娘说，大人不在，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怕有坏人。”

　　谭景昀便有些失笑：“你娘呢，你把她叫来，我跟她说。”

　　左右车堵在这动弹不得。

　　可小女孩遥遥一指：“那边有个神仙姐姐来给俺们发玉米面，还发钱，俺娘去领哩！”

　　顺着她指的方向，谭景昀远远一望，果然看见窝棚区的一片空场上人头攒动，一只只高举起来的手争先恐后地往前伸。

　　在那一只只干枯甚至肮脏的手中间，女孩子白皙的手腕便格外显眼。

　　何况那腕上还悬着一只玉镯。

　　那是他作为信物送给许丝柔的镯子，满绿的地上，一点金黄的翡格外耀眼。

　　他不禁有片刻的失语——记得向天问带许丝柔出门时，说好了是要去裁衣裳的，怎么裁来裁去，把她领到西门这来了？

　　“王叔，我下车一趟。”他话音没落，人已经立在了车外。

　　王叔只看见谭景昀朝一个方向张望了几眼，随即便大步走了过去。

　　*

　　眼看备好的玉米面就要发完了，许丝柔又打开纸包，数了数里面剩下的钱。

　　“怎么样，还剩多少？”向天问一边把一袋玉米面称好，给一个男人背在肩上，一面侧头去问许丝柔。

　　“四百多。”

　　“那还能再兑一些。我去，你来这里给他们称。”

　　他把手里握着的一只大勺子递给了许丝柔，又把围裙系在她身上，自己拿上钱，作势就要往人群外冲。

　　“诶。”许丝柔忽而拽住了他。

　　向天问不解，低头看时，才见她一使劲儿，把手上的一只镯子也褪了下来：“要是不够，把这个当了，能值钱！”

第229章 心安理得

　　谭景昀看着向天问拿着那叠纸币和许丝柔的镯子钻了出来。

　　似乎不期和他碰面，向天问还怔住一下，许久才问候了一声：“谭先生。”很快又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谭景昀挑了挑眉，“你们这是？”

　　“我们……我们本来去了新风公司的，但是丝丝猜到买衣服的钱是你出的，就不肯买了，她又怕我难以向你交代，所以就……”

　　就自作主张，把那笔钱以这样一种让她心安理得的方式花掉了。

　　谭景昀琢磨着，目光恰好不轻不重地点在向天问手里握着的那只镯子上。

　　向天问也察觉他的目光，赶紧把镯子递给他：“准备不足，玉米面不够发了，丝丝让我再去换一点。怕钱不够，她……”

　　谭景昀倒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给的钱她不肯要，他给的首饰也成了多余的。其实她不接受、不在乎的哪是这钱和这物件？分明是……是他。

　　但此时此刻，却没必要对向天问多说。

　　谭景昀默默把那只镯子接过来，在手心里紧紧攥着，沉下声音道：“西三条大街有谭家的粮行，去找冯掌柜，告诉他你需要多少，他会调给你。”

　　说完，自顾自转身而去。

　　*

　　晚宴过半，大家都喝得有些醉了，不知道是谁要透透气，把窗子推开了。

　　谭景昀的座位靠窗。

　　潮热黏腻的风一灌进来，他仿佛又被带回了济民署那顶小小的窝棚前，一切都历历在目。

　　她精致的旗袍外面罩着一块肮脏的围裙，随着她一次又一次挥动手臂，金黄的玉米面从她握着的那柄勺子里流出去，流进了别人的口袋，她却还笑得温柔而满足。

　　他好久都没再她脸上见过那么美的笑了，整个人都似乎被她那温暖笑容晕出的光环笼罩着，轻飘飘的，不自觉地在微笑。

　　“谭先生。”邻座的柳先生举着一只高脚杯，殷勤地往他身边靠，“早就仰慕谭先生您，听说您不光事业有成，还热衷帮助社会底层人士，积极扶持各种先进运动，真是仁心仁义，少年英雄啊。”

　　类似的奉承话，谭景昀听得太多，有点腻。但还是出于礼貌，与柳先生碰了碰杯：“哪里，若论起商道，您还是我的前辈，就不必太过客气了。”

　　“谭先生过谦了，与您相比，我不过是做点小买卖，庸庸碌碌混日子罢了。”

　　谭景昀无意在这话题上再多饶舌，于是索性转开话题去：“不过话说回来，国家成了这个样子，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我虽在商界不在前线，也总该尽一份绵薄之力，您说是吧？”

　　柳先生尚未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谭景昀的目光已从他身上挪开去。

　　他主动举杯，向席间一唤：“诸位。”

　　纷纷扰扰的酒宴立马中断了，大家都一脸肃穆地回过头，紧盯着上座的谭景昀。

　　灯光将他映得面若冠玉，深邃的眉眼似深潭水一样，虽凉，却像有一种吸引力，忍不住让人想投入其中，一探究竟，而似笑非笑的神态则完全没有平易近人的意味，只是疏离薄凉。

　　“我有一个提议。”他的目光扫视席间。

　　他的提议，应是无人敢驳。

　　“今日我赴宴途中，路过西门内的济民署，亲眼目睹了穷人的生活，深觉我辈商人报国济民的能力有限，才至今日……为此，我倍感自责。”说着，声音哝哝地低了下去，“我有意，以宁州商会的名义成立一项救助基金，专用于对失怙儿童、重病人和无业妇女的救助，其中我个人决定捐款一百万，余者大家可以自由募捐，金额不限，各凭本心。”

第230章 黄莺

　　有他的一百万打底，大家当即你十万他二十万地叫起价来。短短一两分钟之内，便募集了将近两百万的款项。

　　数额虽并不算是巨大，可解燃眉之急总是够了的。

　　“只是，成立基金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