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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康回神，忽然想到昨晚许安跟姬微羽共乘一辆马车的一幕，心头闷闷的疼，却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不自量力。
他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外面几个侍女走进来，每个人手上提着桶热水，把热水提去后殿倒进浴桶里。
“你现在的状态很糟糕。”许安语气平静，带着一贯的淡漠不惊，“去洗漱更衣，本宫会让姬微羽给你准备吃的，午时之前打理好自己，午时之间我们谈谈。”
杨康转头看她一眼，低低嗯了一声，转身朝后殿走去。
“殿下。”姬微羽站在外面，敲了敲窗户，“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比如安排两个侍女伺候杨康如厕沐浴？否则万一他体力不支摔倒了怎么办？
“去准备一些清淡的饭菜。”许安嗓音散漫，“半个时辰之后送过来。”
姬微羽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让人准备饭菜去了。

许安垂眸看着手里的书，半点不受影响。

时间一点点过去。
她听到了宽衣的声音，屏风后杨康抬脚跨进了浴桶，温热的水流包围着身体，连续奔波了数日的疲惫在睡了一觉之后缓解了许多，疼痛却在这一刻席卷而来，浑身上下无处不痛。
尤其是两条腿，疼得不像是自己的。
可疼痛对于杨康来说，却偏偏是最微不足道的体验，他二十年的生命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体会疼痛。
杨康安静地靠着浴桶，有一刹那甚至在想，如果他就这么淹死在浴桶里，殿下会不会表现出一点难过，或者惋惜？
杨康敛眸，沉默而仔细地洗着自己身上的灰尘，殿下喜欢干净，他就让自己一直干干净净的，殿下喜欢他的脸，他就保护好自己的脸。
殿下喜欢他温润浅笑的样子，他入朝这三年来就习惯了浅笑，人前人后永远是一副从容有风度的公子模样。
然而殿下回到皇城短短一个月，他三年养成的风度刹那间毁于一旦。
杨康缓缓伸手抓着浴桶边缘，抓得指尖泛白，待心头那阵钝痛过去，才收回手，敛下眸子，重新开始搓洗身体。
连续数日赶路，饮食匆忙，实在困极了才会停下来眯上半个时辰，更别提能好好洗个澡，落了满身的灰尘也正常。
杨康洗得格外认真细致。
洗完之后看着浴桶外还有两桶干净的温水，杨康忍不住想着，他是应该再洗一遍，还是就此结束？
再洗一遍肯定更干净些，水也不会浪费，可若是想再洗一遍，他就必须赤身先出了浴桶，把浴桶里的水换掉……
待在别人的家里，到底没有自己的地盘方便。
杨康思索再三，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隔着一扇屏风，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他从浴桶里站起身，弯腰把一桶水提上来，从头顶浇下去，哗啦啦的水声传到屏风外，让许安抬起了头。
沉默片刻，她放下书，起身走了过去。
不知是感官太过敏锐，还是对许安的气息太过熟悉，亦或者只是轻微的脚步声所致，在许安绕过屏风的那一瞬，杨康猛的坐进了浴桶里，只露出一颗脑袋，抬眸看着许安。
许安斜倚着屏风，看着这幅勉勉强强也算得上美男出浴的画面，眉梢一挑：“害羞？”
杨康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是。”
语气微顿，他解释道：“臣不敢冒犯殿下。”
“冒犯什么？”许安懒洋洋一笑，“本宫是那种拘于礼教的人吗？”
不是。
杨康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白，明知不该却还是问出了口：“殿下跟姬微羽也会这般……”
也会这般没有男女之别吗？
他想知道殿下是对所有人如此，还是只对他特别？
然而杨康总觉得这句话像是质问，他怕许安误会，连问都不敢问得太明显。
“本宫之前不是告诉过你？”许安语气疏懒却淡漠，“本宫的事情轮不到你过问，你似乎总忘记分寸。”
杨康心头一沉，垂下眸子：“是。”
“别泡太久。”许安转身走了回去，“把那桶水冲完就可以出来了，要是体力不支滑倒在地上，本宫接下来会让你好好练练体力。”
杨康默不吭声地起身，把最后一桶水冲完，拿过浴巾擦拭身体，忽略了大腿和臀上因连日不停骑马造成的红肿疼痛，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仅有的一套干净衣服换上。
双腿还是有些虚软，但杨康看似温雅娇贵，却比谁都能吃苦，这点酸痛虚软忍忍也就过去了。
穿戴妥当，他从屏风后走出来。
一头湿发擦拭之后仍然带着水汽，稍微有些凌乱地垂落在肩背上，俊雅的脸上洗去风尘，热水蒸得他苍白的脸染了几分血色，气色看起来比沐浴之前又好看许多。
比起昨晚的狼狈，俨然判若两人。
杨康走到窗前，看着垂眸看书的许安，正要说话，却听她说道：“桌上有茶水。”
杨康话到嘴边便咽了回去。
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杨康斟酌着稍后该如何开口，开口之后该说些什么，该如何跟她解释朝中发生的那些事，又如何解释自己快马飞奔，只用了七天就从大雍飞奔到了楚国。
还有，该如何解释自己知道她的行踪。
在朱雀城长大的权臣大人思路显然无比清晰，即便品尝了黯然低落、绝望悲哀、忐忑不安等诸多不太愉快的情绪，他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整理出自己最近“不乖”的行径有多少。
一盏茶很快喝完。
对于极度缺水的人来说，这么小的茶盏根本不够解渴，杨康安安静静地给自己续了一杯，继续想着他应该先解释哪一条？
擅自调查殿下行踪，殿下应该不会高兴。
杨康端着茶盏送到唇边，自作主张切下萧景寒的两只手，殿下可能也不会高兴。
杨康越想心头越沉，总之他做的都是让殿下不高兴的事情。
“渴了就多喝点。”许安声音淡淡，“一壶若是不够，让他们再送一壶过来。”

第81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杨康喝完第二杯就放下了茶盏。
目光落在许安清冷的侧颜上，杨康眼底泛起浓墨般深沉的情愫，偏执压抑，如浪涛翻涌。
“叛军是假的。”杨康终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解释了叛军的事情，正事更容易启齿，“凤天麒是臣安排的人，故意放出叛乱的消息是为了有机会离开皇城，以及取得萧重山的兵权。”
许安不发一语。
姬微羽从外面敲了敲窗户，“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
杨康眼底划过一抹暗沉，不由自主又想到了昨晚一幕。
殿下甚至为了他千里迢迢来到楚国……
“饭菜都准备好了。”姬微羽带着几个侍女走进来，目光不善地看了杨康一眼，“都是清淡的，无毒，最适合孱弱无力的病患。”
好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如今杨康和姬微羽就是这样的状态，不过杨康不会像姬微羽那样聒噪，把敌意表现在嘴上。
如果他想弄死对方，一定是悄无声息，连一点蛛丝马迹的破绽都不会留下。
“去吃饭吧。”许安语气淡淡。
杨康心里没底，即便真的饿了，对着一桌饭菜也没什么食欲。
他拿不住许安是个什么态度，这三年许安变化太大，喜怒更不形于色，让人分不清她此时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温公子，殿下让你去吃饭，你听不见？”姬微羽逮着机会就发作，并冷笑着打量一眼杨康的脸，“瞧你这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我们虐待你呢，莫不是想在殿下面前施展苦肉计，博得殿下心软？”
杨康眼角都没施舍给他，转身走过去，在桌前坐了下来。
“殿下，还要添茶吗？”姬微羽殷勤地询问，“我让他们给殿下沏茶……算了，还是我自己给殿下沏一壶吧，我的手艺也是相当不错的。”
许安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沉静表情，听到姬微的话也只是嗯了一声。
于是姬微羽像是得到了圣旨恩典一般，连忙让人把府中最好的茶叶拿过来，并把水准备好。
杨康坐在桌前用膳。
即便数日来饮食不周，他已经七八天没好好吃过一顿饭，此时动作依然保持着几分优雅从容，抬手举足俨然就是一个百年世家大族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纵然姬微羽对他不屑，可此时见他这副模样，也知道定是殿下调教有方，忍不住冷冷一哼。
“你哼什么？”许安抬眸，“鼻子疼？”
姬微羽讪讪：“不是。”
杨康坐在桌前，面上始终一派云淡风轻，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面前这些饭菜有多难下咽。
握着筷子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心头酸涩得厉害，胸腔里泛起一阵阵像是被什么揪住似的窒闷感。
有短暂的一瞬间，好像连视线都是模糊的，杨康轻轻闭了下眼，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以后但凡能寻到一丁点机会，他一定把姬微羽碾成粉末。
虽然他比谁都清楚，这很难。
杨康盯着碗中的食物，机械似地填饱肚子，并一遍遍告诉自己，姬微羽是楚国臣民尊崇的神子，这辈子就该断绝情爱，无情无欲做个圣洁无双的神子。
否则楚国臣民一定不会放过他。
杨康拿筷子的手微顿，忽然心定了一些。
是的，他应该让神子的名声更响一些，把所有赞誉的词汇都冠在他的身上，让楚国万千子民皆尊崇他，膜拜他，把他捧成高高在上的神。
让他高贵纯净，从此断绝七情六欲。
此时的姬微羽还不知道杨康已经盯上了他，取了茶叶开始沏茶，不大一会儿，殿内就弥漫起沁人心脾的袅袅茶香。
呈了盏茶给许安，姬微羽道：“殿下尝尝我的手艺。”
许安接过茶盏，没急着品茶，倒是慢悠悠抬起地开口道：“脖子不疼了？”
一句话就让姬微羽微僵住，他皱眉：“我昨晚只是没有防备，不然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许安淡哂，敛眸抿了口茶。
“殿下，味道怎么样？”姬微羽满怀希望地看着许安，眼巴巴的样子像是在邀功。
看在杨康眼中，就觉得格外刺眼。
“能喝。”许安给了两个字评价，“下次别泡了。”
八仙桌前，杨康站起了身，转头望向许安。
沐浴更衣完成，茶喝了，饭也吃了。
该好好谈谈了。
许安让姬微羽安排侍女把碗盘都收走，起身走了出去：“除了杨康，其他人都不必跟着。”
正要跟出去的姬微羽瞬间止步。
杨康没说什么，安静地跟在许安身后往外走去，无视姬微羽充满着敌意的眼神。
春暖花开，空气中处处萦绕着清香之气。
凤王府后花园的长廊着连着一片湖，湖中锦鲤正悠闲地嬉戏，看着真是让人羡慕。
杨康望着湖里锦鲤，有些失神。
“你把萧景寒的手砍了？”
杨康回神，低着头嗯了一声：“是。”
“为什么？”
因为他该死。
杨康心头泛起暴戾之气，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吐了一口气，声音平和：“因为他该死。”
这句话当真不带一丝火气，听着就像在说因为我饿了，那么的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许安声音淡漠：“本宫不想一个个问，你自己说。”
杨康低声道：“殿下突然离开，臣有些失去了理智。”
“这是理由？”
不是。
杨康抬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啪啪两声脆响，没有丝毫留情，打完之后脸上就浮现了清晰的五指印。
他神色丝毫未变，继续说道：“一切都是因萧家而起，所以萧景寒该死。”
许安不置可否。
“臣让人假传消息给萧重山，萧家老夫人过世，萧重山需要回去冀州守孝三年，这意味着他要交出兵权，皇上固然想留他，可君王以孝治天下，没有正当的理由，他不能把萧重山留下来。”
母亲过世，儿子回去守孝是规矩，萧重山若敢因为贪权不放而放弃为母亲守孝，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背负一辈子骂名。
许安语气淡漠：“萧家老夫人死了？”
“是。”杨康低眸，“萧重山回到冀州老家前一日，萧老夫人会如约而亡。”
如约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