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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军营里办着散伙饭。
接近零下的低温,帐篷里却是热热烈烈的一片。
气氛被炒热,一群人勾肩搭背地唱着军歌,又从天南聊到海北。
聚会后半程,酒足之下,离别的情绪又蔓延开来。
有人借着酒意,大声说着:“不要伤心,兄弟们。就算迟副营长离开了咱们建设部,也是我们军队的少校!总有重逢的那一天!”
部队里最爱念诗的士兵醉眼蒙眬地向谢植军敬酒:“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在努尔市建设的两年来,一军营的人都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一块垦荒、一块挖水渠,互相帮扶。
一块睡在地窝子里,笑彼此嘴上挂着的冰片有多滑稽。
一块谈天说地、怀念故乡,从边疆遥跨千里土地,心绪思想飞向祖国各地。
不是亲人,却已胜似亲人。
谢植军也目中带泪,举起最后一杯酒。
“兄弟们,咱们山水自有相逢!”
……6
家属院内,谢植军走得摇摇晃晃。
如今入了冬,晚上更加寒冷,谢雪枝自己裹着一件大棉服,手上也拎着一件。
见谢植军回来,她的眼睛一亮,立马迎了上去。
“少珩,你可算回来了。”
谢雪枝又皱起脸:“怎么喝了这么多酒?真是的,也不怕伤着身体。”
明明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了,做出这样的表情却还是很有少女可掬的憨态。
谢植军眼神依然清明,拂开她递来棉服的手。
“谢雪枝,我上次应该和你说清楚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谢雪枝捏紧了手上的棉服,不甘地咬紧了嘴唇。
“少珩,你总会有接受我的那一天。”
谢植军轻嗤一声:“我后天就会走了。”
“什……什么。”谢雪枝如遭雷劈,人一整个都凝固了。
“你真要为了那个程若年,那个瘸子!放弃在努尔建设部队这里的大好前程吗?!”
他在这里干一辈子,能看到往后清晰的职业前程,晋升之路更是一目了然。
谢植军在部队里,一直都是各方面拔尖的那一拨人。
再加上许父的那层关系,他也是上级关注的对象。
可以说,谢植军的能力从未让人失望过。
四年前,谢雪枝除了喜欢他,也是因为这样的身份才和他在一块的。
可这人古板又寡淡,像口无波的古井一样。
她忍无可忍地和他分了手,嫁给了他那个有钱的战友。
可没想到那人一个大少爷,竟然不自量力地到边疆来,最后还死在了这里。
谢雪枝那时候怀着孕,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完了。
直到谢植军出现。
只是没想到,竟然半路杀出个程若年来。
但从谢植军看自己的眼神她就知道,他会来边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
谢雪枝也希望,自己能再度攀上这个关系,让她带自己回海市去。
就算不行,有个厉害的老公也是很有面子的。
可现在,他竟然要离开这里?
谢植军冷沉的目光盯着她,语气比今夜的温度还要低上几分。
“她是我的妻子,请你放尊重些。”
谢雪枝被他吓得后退一步。
谢植军懒得再和她纠缠,转身上了楼。
回到家,他衣服也没脱,一身汗涔涔地倒在床上。
醉意朦胧间,谢植军好像看见了程若年担忧地坐在床边。
她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额头,又细声细气地问他:“少珩哥,怎么喝了这么多。”
谢植军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团空气。
入冬了,惠安在路上,不知道有没有衣添。
他苦笑一声,阖上眼睛,放任自己的意识下沉。
“惠安……我一定会找到你……”
第14章
两年后。
1959年5月,伊木然地区,建设农场。
辽阔的伊木然草原上,目光所及的远处是巍峨连绵的雪山。
建设渠的河水开始化冻,沿着建设渠渠岸,是一块块田地,划分为菜地、农田和果园。
建设农场的全体职工基本都在地里忙活,垦荒和种植同时进行着。
建设渠将建设农场一分为二,人口聚集在左岸,场部、托儿所、学校、卫生队、商店、种子库、加工连、机械修配厂……都集中在这一块。
而程若年一行人所在之处,便是右岸的开垦区。
由南而去是尚未开垦的荒原,更远望去,便能看见正在抽出新叶的防风林,再南方去,就是“出去便进不来”的大沙漠。
两个月前,在边疆北部巡讲两年的教师团决定在建设农场歇脚,也加入了这里的建造。
两年的走走停停,一行人竟也从努尔市到了边疆的边境线上的伊木然地区,四国交界之处。
农场初建,正是缺乏人和人才的时候,教师团被自然而然地接纳了。
“惠安,你的腿还好吗?需不需要帮忙?”
问程若年的人是教师团的队长,岑南渡。
动手能力很强,脑子也好,可以说队伍里如果没有他,可能都要在北疆全军覆没了。
戴着副黑框眼镜,人长得精神又硬朗,明明都是风里来雨里去,他却格外白皙一些。
这人是沪市的大学生,后来随父母援疆,又很有先见之明地组织了巡讲的教师团。
两年来,他从不介意当众表达对程若年的关心。
她摇摇头,说:“不用,反正都是蹲着,腿不碍事。”3
她的腿可能是用得多,无形中在慢慢康复。
走路还有些跛,但也不会一有什么动作就感到疼痛了。
两个春夏秋冬以来,他们走过了数个没被汉语普及的地方。
路途漫长,有些地方通了公路,十来个人就搭着大巴车,或是遇上的农户家的小卡车,而有些偏僻的地方,便要靠脚走。
长途跋涉中,程若年曾有无数次觉得自己要死在路上了。
气温高,气候干旱,夏季尤其,太阳晒在身上就像要刮掉她的一层皮。
边疆的冬季分明,冷得惊人,积雪能覆到她的半个人那么高。
程若年曾经在海市,二十三年来几乎没怎么见过雪。
一开始还觉得新奇,后来只希望自己别被冻死。
岑南渡的好意被拒绝了也不恼,只是笑了笑,又回到自己忙活的地方。
一旁的张秋华用胳膊肘顶顶程若年,问道:“你不是有常驻边疆的打算吗?岑南渡条件又不差,也是知识分子,和你有话说,你干嘛总拒绝人家?”
张秋华从小就在边疆,家里好像是之前的起义部队的。
一路上是程若年的维语翻译搭档,多亏有两人,教师团十来个人与当地人的交流才不算困难。
程若年低头听着,手上动作没停。
好一会才回道:“我传播知识就行了,造人的事情,就交给其他同志吧。”
和谢植军的婚姻之后,程若年已经习惯了和男人保持距离。
张秋华摇摇头:“在边疆,女人一个人生活,也不是个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要经营婚姻才是个麻烦事儿。”
程若年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和张秋华说这句话了。
但她总对婚姻抱着无尽的向往,也乐于当岑南渡在程若年这里的说客。
一上午过去,两人扛着锄头回了住宿区。
这里的场部和场直属的办公区已经换成了土坯平房,其他人的宿舍还在地窝子里。
张秋华懂得很多,带着程若年一块在挖出的坑洞上又砌了墙面,让屋里显得亮堂了些。
两人在屋子里简单收拾了下,便往食堂去了。
饭吃到一半,程若年就看见场主带着拨人进来。
“刚好大家都在,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国家的巡边任务部队,从努尔市出发,兢兢业业地保卫着咱们边疆的安全!”
一批训练有素的军人,踏着整齐的脚步进来,各个笔挺,气势如虹。
从门口照进来的光都被挡了大半。
在食堂里如雷贯耳的掌声中,程若年抬眼看去。
为首的男人,有着鹰隼般锐利的双眸。
除此之外,外貌和身形,竟也是她熟悉的。
程若年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谢植军!
第15章
程若年及时撤回了视线,又死死把头埋下。
她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就是本能地不想见到这人。
在场主讲话的时候,也在张秋华惊讶的眼神里,她迅速扒完了饭。
没一会儿,就拎着饭盒从食堂后门走了。
与战友们一块坐下的谢植军皱着眉头,凝着后门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