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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莉莉虚弱地起身,挪到角落里,靠着废品睡着了。
这一夜只有金福真没有睡着。
这半年来的日子,实在是太魔幻了,她以为自己打死了人跑去山里躲着已经够不可思议,够不能启齿,够有隐姓埋名的必要了,没想到别人的人生,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复杂,更无法理解。
她理解不了有一份体面工作的人,为啥能因为“爱情”就赴汤蹈火;她也理解不了没做错事的人,为啥要亡命天涯;更不能理解小夏,她是真的没看到那辆车吗?
小夏从路对面跑过来的画面再度出现在她脑海中,她吓得哆嗦了一下,迟迟不能入睡。
第二天上午,等她醒过来已经是9点多,快10点了。还没完全清醒,她就听到一阵持续的尖锐的尖叫声,是小春发出来的。
一个黑影从窗前落下。她一激灵,顺着小春的声音往楼上跑,跑到5楼,看到老酉站在台面上在往下看,小春抱着头蹲在地上,用下巴不断磕在自己的膝盖上,念着“星期天,星期天,星期天......”
5楼没有墙壁,只有几根光秃秃的柱子,她腿有点发软,手扶柱子,探出头去。
邹莉莉面朝天空,张着嘴巴,一根钢筋贯穿了她的头颅,从嘴里伸出来。
她的衬衣破了,露出大部分的身体,在这具白皙的躯体上,长满了青色的,一点一点的瘢痕,还有密密麻麻暗红色的脓包。
尸体的身边,散落着几十张红色的人民币。她就像一朵盛放的大丽花,鲜红地开在破败的草丛里。
天上开始下雨了。
第八章 失去姓名的人
人要怎么样才算死去?是不是只要有人还记得,就不算真的死去?那是不是说,只要被所有人忘记,活着也就等于死了?
看着死去的邹莉莉,三人都被吓坏了。
老酉最先清醒过来,他对小春说:“回去!”
小春吓坏了,根本动不了,他又对金福真说:“带她回去,带上几个袋子,下楼来,快点!”
说完自己先跑下楼去了。
她心里充满了疑惑和恐惧。邹莉莉是自己跳楼的吗?老酉和小春怎么也在上面?那些钱又是哪儿来的?
她双手微微颤抖,慢慢扶起小春,安慰她,带她回到住处躺下,然后迅速拿上三个捡塑料瓶用的编织袋,又拿了一件衣服,慌慌张张下楼去。
到了楼下,老酉已经把钱都捡起来了,他淋着雨,把邹莉莉从裸露的钢筋上取下来。金福真亦步亦趋走上前去,用带来的衣服盖住她裸露的身躯。
“别弄了,现在弄这个有什么用?快点,装进袋子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愣着干什么!快点!操!”
雨中的老酉看起来格外地凶狠,一点也不像一个老头,矫健的身躯灵活地脱着尸体身上的衣服,把她扒光。
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老酉其实只比自己大一两岁而已。
她被老酉反常的样子吓坏了,手忙脚乱,麻木地帮着他把尸体放进编织袋里,搬到一楼深深的草丛中。
老酉把邹莉莉的衣服翻了个遍,只找到一张缝在裤子夹层里的身份证,别无他物。
他把身份证装在自己的衣兜里,拿着衣服一个人走了。
金福真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老酉又折返回来,压低声音凶狠地说:“守着,别让人看到!”
雨一直在下,她不敢上楼,也不敢站在编织袋旁边,在另一栋楼的楼下,远远地看着那里。
此刻眼前的世界,就像一个怪异的千织线牢笼,雨水和钢筋水泥把世界编织成了立体的监牢,每个人都被关在其中一个格子里,逃脱不得。
夏末迟来的暴雨,像在报复地面,越下越大,甚至快看不清对面。模糊的雨中,走过来一个身影,她警觉起来,躲在柱子背后。
来人越走越近,原来是小春。她松了一口气,把她拉进楼里,扑她头上的雨水。
小春哼哼唧唧,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什么?春儿,你说什么?”
她尽量安抚她的情绪,又凑得很近很近,才听到她在说:“星期天,妈妈,星期天。”
原来又是这几句话。
她叹了一口气,把小春搂在怀里,坐在地上继续盯着对面。
小春湿漉漉地靠在她怀里,不断重复她自己才懂的话语。然后把拳头伸在金福真的手里。
“冷了是不是?我们回去换衣服,好不好?”
她温柔地问小春。
小春只是把拳头松开,一张布条,掉在她的手里。
“离开他”
她展开布条,只写着这三个字。上面用不知道什么东西写的,又像是砖,又像是石头,又像是石膏。
她仔细辨认,只有这三个字,没有别的了。这时候,她看到布料上很难发现的粉色绣线,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绣线被穿在布料里。
猛地一下,她大脑嗡一声,冷汗从背脊一直冒到头顶。
这是邹莉莉身上那件衬衣的布料!
她左右环顾,压低声音问,“谁给你的?是谁给你的?”
小春哪里说得清楚,头摇得像拨浪鼓。
“是漂亮阿姨吗?”
小春摇头。
“抢肉包的阿姨,对不对?”
听到“肉包”,小春可算有反应了,想了想,又点点头。
她还准备追问什么,老酉拖着一辆两轮板车过来了。她赶紧对小春做了一个“嘘”的姿势,把布团紧紧塞进裤兜里。
老酉到了尸体前,不见金福真,喊了两声,看到她们一起从楼对面过来,说:“去对面干什么?”
“我害怕”
“怕也没用,赶快把人带走就不怕了,来,搭把手”
他的表情缓和多了,不像先前处理尸体时那么狰狞,又回到了一种敦厚的宁静,金福真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被吓出幻觉了。
她和小春一人一边抬着脚,老酉一个人抬着头,放在了板车上。
“等天黑,再把她带出去”,老酉说着,回楼上去了。
她本来打算等他回来一定要问清楚,早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好端端的,三个人会在五楼,邹莉莉怎么死的,钱哪儿来的。
现在她什么也没问,心里被那句“离开他”折腾得直打鼓。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离开男人”,还是“离开老酉”?还是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她不敢轻举妄动,不敢问也不敢猜想,只能紧张地等待天黑。
天终于肯黑了,雨也停了。
老酉拍拍床,把她们都叫醒了,三个人一起拖着、推着板车,往森林公园的方向走去。
那个森林公园是免费公园,说是公园,其实就是一块自然的植被区而已,没有什么人管理,也没有修什么路。只是里面有一片野生的杜鹃花,年轻人很喜欢,一到开花的季节,就会有很多年轻人自驾过去打卡,还给它取名“杜鹃谷”。
杜鹃谷不远处,是一片松针林,雨季很容易在里面捡到野生菌,是老太太们喜欢的地方。松针林再过去,就是杂木林了,里面杂木横